“祖父，这个朝廷你喜欢吗？”长孙率先打破沉默，以一句在当下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当然，如果他拿这句话问自己的父亲，就算现如今她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妃，那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她的祖父却不同，她的祖父天生对皇权的敬畏之心就少了很多。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从一开始，他的祖父降生，就是皇权向名臣妥协的结果。而此后，他一生的遭遇都在验证，皇家在极力拉拢他们家。
华善是嫡长子的待遇，但是，他的两个哥哥也不是庶子。石廷柱投靠清政府时只有十来岁，当时父亲已经亡了，两个哥哥石国柱、石天柱显然并没有很高的军事才能，广宁又处于女真进攻的前沿，在加上当时明朝中央政府实行的政策，使得武将待遇极低。
若是辽西武将世家，还有和文臣一争之心。但石家本就是满族，又占了这么一个地方，再加上根基不深，石廷柱之父作为一个四品参将，却被一个五品文官打了一顿板子，其实是被气死的。死前交代三个儿子：王化贞根本没有军事才能，但熊廷弼没有政治能力，抵不过朝中倾轧，此二人必使辽事糜烂。如果女真来攻，趁广宁还在咱们家手中，你们就降吧，至少保个阖家平安。
后来三兄弟很快就降了。华善的两个伯父石国柱、石天柱更像是文人。其实石家的路子一直都是沿着体制上进。以前是满人，但却做了明官，上升到一定程度，又打算由武到文，可惜还没有见到成果，就归顺了满清。
满人重武勇，大哥二哥统兵并不出众，但是石廷柱年纪小，由文又转武很及时，随着年岁渐长，将帅之才表现得很是明显。
当时满清还没有进攻中原的能力，因为他们还有一个最大敌人，以毛文龙为首的辽东武人集团。这个集团在满清后方，而且陆战、水战、炮战都行。大帅毛文龙用兵诡谲，在出战前他的下属也都不知道他要如何打，而且这支实力不弱的队伍从来没有和满清的大部队或精锐部队相遇过。可是自从石廷柱负责守满清后方，毛文龙就没有大规模得过手。虽然石廷柱也没有大规模地杀伤过辽东武人。
这让当时的统治者皇太极很是不放心，但是也不能把他如何，因为军功也是实实在在的，换谁去他也不能保证就能消灭毛文龙集团。
后来皇太极用计一定要让袁崇焕亲自去杀了毛文龙，就是因为他要用这种办法收拢辽东地区所有武将的心。看吧，你功劳再大，就算像毛文龙一样，还不是被一个文官说杀就杀了。
这当然很有效，明武将灰心不再为朝廷卖命就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不然如果单杀一个毛文龙，当时的满清还能没有办法吗？可此等人却不能默默无名地死了。
后来的石廷柱是参与了每一场对明的重要战争，而且战功彪炳。但皇太极很早就看到了这位武将的无限可能，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也是因为石家的尴尬地位决定的。当时的满族老人，并不承认石家的满洲身份，而石家的兵丁几乎都是汉人，石家自己也不能大张旗鼓说自己是满人。
石廷柱在这种情况下，还成为了第一个汉军都统，相当于进入了满洲八旗的核心圈，就足见此人不容忽视。后来皇太极想了个办法来控制他，给他赐了一个夫人，正室，就是华善的妈。石廷柱本来有夫人，还有两个儿子，年纪也都不小了，结果又被赐了一个夫人。两个正室，大小不分，还不能拒绝。
所以华善12岁时就直接成了二等侍卫。那是因为那一年石廷柱是满清入关的指挥级将领，他上面只有摄政王多尔衮。二等侍卫有何重要的？首先在当时，即使是三等侍卫也得是勋贵子弟。
而且侍卫们在皇太极时期是极为优容的。有一次，皇太极和侍卫们打猎，有一个侍卫非说有只野鸡是自己射的，还跟皇太极争，气得皇太极亲自跟他去验箭矢，结果那就是皇太极射的，最后这个侍卫也毛都没掉一根。所以有侍卫身份，犯错没有太多惩罚的。这种情况直到康熙朝，鳌拜杀了苏克萨哈两个侍卫儿子才有所遏制。
但还有一点是大内侍卫从没有变过的，就是前三等侍卫的未来出路是极佳的。几乎都是不做侍卫了，就是一个实权大臣。当然一等大于二等、二等大于三等。连康熙朝著名的索额图一开始也不过是一个三等侍卫。
而顺治三年，华善直接娶的是多铎的嫡女。当时的宗室女主要是嫁蒙古，跟老八旗联姻的都很少很少。可是华善就是这么一个需要联姻的对象。当时他爹正跟多铎在江南打仗。最后多铎杀了那么多人，他爹最后却落了一个“石佛”的称号。
再到后来，他爹在江南经营十来年，回京经营十来年，石家就是一个隐形的庞然大物。这才有康熙朝，华善看不对，不做内大臣，皇家和鳌拜谁也不敢把他放在宫里。也才有平三藩时，华善觉得要硬攻，死伤太过，还能抗命，最后也没事。才有他儿子不像他这般嚣张，皇上就很看重。才有他孙女小太子那么多岁，四皇子都娶了，太子也得等着他孙女做太子妃。
“喜欢这个朝廷吗？舒和，玛法是满人。”华善的回答看似肯定，但却表达了否定。然而身份决定立场，他的身份就决定了他只能支持朝廷对汉人的禁锢。
“我们满人才多少年，汉人已经多少年了，杀不尽，死不绝，有点苗头就能死灰复燃。也就是当今圣上的才华，先帝死前还叫我们退回东北呢。”华善对此也很无耐。
虽然是满洲人，但是他从小也是正经的继承人教育。当然知道这种类似奴隶的统治恐怕真的很有问题。可是他的一生同样在见证敢于反抗的，连个坟头都没有。
明末的两亿人口，到满清入关之后的三四千万人口。其中最下等的民众早早就大批死于明末的天灾和农民起义。满清入关之后，杀的则是由乡绅士族组织起来的反抗力量，而后又平三藩，几乎把最后的军人集团屠杀殆尽。但不管如何，赤地千里之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能组织起像样的反抗力量。
即使这样，满洲八旗的力量还是只能兼顾北边。只要是老满洲人，送到南边当官，一律被坑得很惨。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成。所以像石家这样的汉军旗人，才能成为外放家族。
“玛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何获得更多的利？不仅仅是把别人的抢过来，有时候分别人一点，把利做大，一样能达到效果。”舒和提出另外一点。
“更何况，总抢别人的，迟早要跟你拼命，就算天天压着，就算能一直压着，难道这片土地就没有其他人来觊觎吗？两广福建的洋商从连唐时都不曾有的远方来，他们真的会一直是个洋商吗？”
舒和的观点很吓人，可是在华善看来，她考虑的是千秋万代，而不是自己的生活。
“舒和，你想过如何讨太子欢心吗？你有没有可能只是宫苑里一个妇人罢了。你现在所想的，不是一个帝王能容下的，你也不会有实施的机会。当今圣上对**不得干政可是最有心得的。”华善终于问到自己的孙女——你究竟是不是目下无尘，你对自己的生活有何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