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手扶着星晦,四处寻找避雨之所,忽闻身旁之人开口道:“你的易容。”我疑惑侧首,看见她垂睫,掩去了眼底的波澜。用手一摸,脸上果然一片粘腻。
“很惊讶?”我莞尔,“其实这事也很好解释,喏,只不过是,你现在的身体是我的,而我,又正巧用了你的身体。”
她自嘲一笑,抬眼凝视我,眸色如腊月寒霜,刀般冷冽,“我知道,而且也知道,你的过去。”
我懒懒摆手,“彼此彼此。”
现在我顶着“星晦”的脸,万万不能在人如此多的处所抛头露面,否则,白苍澜的人闻风而来,凭我和星晦现在的状况,估计离死不远了。
我正急得团团转,左臂上一道大力传来,未等我反应过来,便被拖进了道旁的一幢建筑之中。霎时,脂粉气扑面而来。
我狐疑地转头,正撞进了一潭秋水中。罗裙柳腰,面若芙蕖,眼波盈盈,雪肤玉肌……我一时愣住了。美人手执团扇,似嗔还怨地瞟了我们一眼,“在外面傻站着,想淋成落汤鸡啊?”
右臂一紧,我吃痛,看见星晦嫌恶的眼神,心下几分了然。莫非……
抬头,不出意外的看见“琴知楼”三个大字。唇角一勾,青楼?
拍拍某人,不去理她黑成锅底的脸色,我眨眨眼,“这位姐姐,不知贵处可收琴师?”
既然星晦对青楼这种地方有心理阴影,而且,之前有几次命在旦夕时,都不愿落脚青楼。白苍澜调查时定然知晓,说不定他就陷进了思维死角呢?
美人愣了一瞬,转眼掩唇轻笑,“公子倒有趣得紧,不过……”目光流转,光华潋滟,“公子身边的这位姑娘似乎不太情愿呢~”
无奈,我只好安抚一下炸毛的某人,“白苍澜应不会想到你藏身青楼的。”右臂的力道终是轻了几分。如果星晦此时还有武功在身,必然拂袖而去,而我,应该逃不掉去见马克思的下场吧……感受着右侧飞来的杀人眼刀,我凉凉地想。
拼命忽视身边的冷气制造机,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美人身上,笑得无辜,“我是想带着姐姐一起投身琴知楼……只是不知这位姐姐能否寻下此处的妈妈?”
美人眉眼弯弯,懒懒道:“我就是啊,你可以叫我漪蕖,还未请教两位……?”漪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两人有趣。见过卖妻鬻女的,就是没见过卖了姐姐,还搭上自己的。不过这位公子长的倒是真俊,回雪流风般的风姿,硬生生把她逼下去三分。旁边的女子倒也不差,做个头牌,倒也不亏。
我黑线,以前看的穿越小说害死人啊,谁说老鸨都是半老徐娘来着?眼前这个分明不过二八年华嘛!
拱拱手,我洒然道;“在下庄云晚,此乃舍姐庄雪初。在下不才,对音律略通一二,自认配得起‘琴知’二字。”
漪蕖打量了我们几眼,侧身请我们入内,“跟我先去找间房换衣服吧,莫着了凉。”风情万种地横我一眼,似是对我的回答尚且满意,漪蕖扭身上楼。
我一边拽星晦跟上,一边腹诽,早知道会着凉,你还让我们站了这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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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用琵琶奏了一曲《水调歌头》后,漪蕖终于同意让我们留下。对于我提出的卖艺不卖身的要求,漪蕖表示,如果“雪初”同意上台公开表演,便“勉为其难”的答应。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腹黑老鸨早就看见了苏堤上的“闹剧”,相中了我的表演天赋,才起了招才之心。
我默默感叹,《水调歌头》不愧是穿越必备曲目啊!一旁纠结于繁复发式的星晦,从铜镜中看见我的表情,免费送了我“乌鸡白凤丸”两颗。
摸摸鼻子,我干笑两声。差点忘了,这家伙也知道我的曲子是剽来的。不过,我心中始终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互换灵魂,却未连记忆也一并换掉?对此,星晦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和我一样,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境,便知晓了一切。
摇摇头,不去思考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我游荡到星晦背后,手搭上她的肩,“要不要我帮你?”想我当年在话剧社可是练过的,只是……“你不是承了我的记忆么?怎么还弄得这么乱?”
星晦的笑容僵了一瞬,“我做不来。”她垂睫,墨色勾勒的眼,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苍凉的弧线,转瞬便如死水般波澜不惊。
我自觉失言,便住了口,帮她打理。
知晓星晦心中的陈殇,我懂得,当年的红怜,在清风馆内的日子,虽然衣食无虞,然,风月之所暗处的血色,却也让他犹自心惊。正如当年青芜临死时所说,有多少驻馆的**,日落之时犹自玉雪可人,却不知,经由嫖客一夜玩弄,次日无病无伤的,又有几人……甚至,他们之中运气差的,只能化为城郊乱葬岗中的白骨,在森冷的月下支离。
少顷,星晦涩然道:“有些事,你自是知道,我也不必多言。我只是嫉妒……”嫉妒你,在那么恶劣的童年环境下长大,却仍保持一颗无垢的心;嫉妒你,可以对伤害你至斯的人如此宽容;嫉妒你,可以毫不犹豫的带着本无血缘关系的弟弟闯荡,不顾自己是否能维生……我是生活在黑暗中的爬虫,如此卑微,却遇见了你……
“那不同的。”我透过镜子望进她幽深的双眸,明明是自己看了二十几年的脸,却让自己一下移不开视线,“我所在的世界,杀人偿命,法大于天;而这里,弱肉强食……你本没错,错的,只有天,是天没让你和我生在一个时代。”
在我的印象中,星晦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如此外露的人。或许是因为我替了他的容颜,分享了他的记忆,才会毫不避忌地畅所欲言吧。其实这样也好,有些伤,埋在心底,时间无法治愈,你只能看着它慢慢腐烂,终成空虚。
星晦默然,只是看着窗外,轻风吹破一树梨花,零落成泥碾作尘。
插上最后一支步摇,我微微一笑,“好了。”
犹豫一下,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几天,你有没有被人……”自己的身体,总要确定一下才能放心。
星晦面上一红,摇了摇头。
我舒了口气,出门唤来漪蕖。漪蕖绕着星晦打量一圈,满意地颔首,转头问我:“今晚可是你们的头场,要表演什么?”
我望着星晦狡黠一笑,“就唱那首《青衫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