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出了昭原宫,蕖罗差一点被脚下的门槛绊倒,身子一阵趄趔慌得芙蓉紫菀齐齐上前扶住她。
“娘娘,你没事吧?”芙蓉看她眉宇哀戚,下意识的问出声。
蕖罗摆摆手:“我没事,带我去瓜熘节夜宴那里。”
芙蓉犹疑的低下头:“这……皇后娘娘,先皇后登基禅让后,杜小姐失态大闹了御花园,大臣们劝说一回。已经各回其府去了。”
“回去了?”蕖罗皱起了眉,“樱颜不是说,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宣布的吗?”
四周一片安静。
孟芸无奈,只好迈了一步,近前回道:“是,按照常理,大臣们理应守在御花园拜谒新后,但是……皇后娘娘您并不属于皇族,而是先皇后选贤禅让于你,大以致臣们颇多微词。孟芸曾尝试挽留,无奈大家积怨深重,如要开解,恐怕来日方长。”
蕖罗怔了一怔,紧盯着孟芸问道:“姑姑,樱颜说,若我禅让,须经得四大辅政大臣的同意,是不是?”
“是。”孟芸拧着帕子,轻声回答。
“那么,就请您召集其他三位辅政大臣,允许我禅让吧。”
蕖罗话音刚落,跟从的芙蓉紫菀绿汀就吓得匆忙跪拜下去:“皇后娘娘,万万使不得啊。”
孟芸看她言辞铿锵,掷地有声,明白这个倔脾气的女孩是说的真心话。眼角现过一丝微笑,不禁掀了裙摆,半跪说道:“娘娘若要禅让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先皇后再时,有一道密旨留给孟芸,密旨上说,您的皇后之位可以禅让给任何一个人,唯有杜家的大小姐杜芳芜不可以接任。若您答应,那么他日有了合适的人选,我们四大辅政大臣,自然会遵从您的意愿。”
不能禅让给杜芳芜?蕖罗回身,惶惑的瞪着灯火通明的昭原宫,那么她这禅让还有什么意义?若是换了别人做皇后,在樱原眼里,恐怕会更加恨她的吧?
孟芸偷瞥了一眼蕖罗的神色,知道她是陷入了樱颜设计好的圈套里,少不得起了怜爱之情,起身携了她的手,轻拍着手背安慰道:“娘娘,臣知道您这一日所受惊吓甚多,不如先回绮罗宫就寝,其他事情一概等到明天早上再议也不迟。”
长长的叹息一声,蕖罗似是无奈:“可是姑姑……你叫我怎么睡得着?”
孟芸笑了笑,兜着她身后的衣摆,一面示意她往前走,一面说道:“困了累了就自然睡得着了,这人哪命中自有定数,该是你的就是你,不该是你的你留也留不住。樱颜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否认她会是个好皇后,但我更明白,她的心不在这里,就算留住她的人也没有用。可你就不同了,你的心不仅在这里,而且还陷得很深。别怪臣说话鲁莽,皇后娘娘,三皇爷当皇上,您难道就没有一点欣喜之情吗?”
“我……”蕖罗欲要开口,却骤然抿唇,“我以为你们这里的皇上与我们的皇上是同一个概念呢。”
孟芸趁她不注意,一只手在后头轻轻摆动,芙蓉紫菀等人听话的落后几步,让她们说些体己话。
“甭管是哪里的皇上,总归是要有个皇后陪着的。杜家的小姐好是好,但不能对别人好,你见了她对三皇爷礼遇有加,怎么不想想,凭她的家世背景,若是想改变三皇爷在皇宫的处境,会比你难吗?不会,她只是不愿去沾惹这些是非罢了,因为她的心思从一开始就放在做皇后一事上。或许她对三皇爷是有过私情的,然而这些都比不过皇后之位重要。娘娘,您仔细想想,当初搬去昭原宫,背地里那么多人说你傻,你可曾想过放弃?”
“……不曾。”
“那就是了,您自己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樱颜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
“……”
挑灯的侍女遥遥领在前头,并行的两个人影还在喁喁轻语,绿汀细心的看着蕖罗攥紧巾帕的五指已经舒缓开,脸上不禁有了一些笑意。
紫菀看她神情欢快,免不了嘟囔:“事情都一团糟了,你还笑得出来?”
绿汀轻扯着她的衣袖,小声笑说:“你别急,有孟姑姑在,断然不会让皇后娘娘禅位的。”
芙蓉也琢磨出一些情形了,开腔帮着绿汀说道:“绿汀说的对,我们三个当初从正四品贬为从八品,历经那么多委屈,可不就为了这一天能辅佐一代贤后?孟姑姑神思敏慧,我想她也不愿看着汝国一日之内三易其主的。”
紫菀白了她二人一眼,道了句罗嗦,然而粉面轻柔,终归是松了口气。
绮罗宫外乌压压跪了一地,蕖罗等不及听她们山呼千岁,摆手叫各尚宫局得主管全部将人带了下去,只说明日再听吩咐。
床上已然换了新的褥子,百子纳福的缎面喜庆可人,换做往日,蕖罗定然是喜欢的。但现在,她早就没了那份心情。
闭上眼,全是樱原的那句如你所愿。呵!如你所愿?怕是这辈子他都不会知道,她的愿望从来都是将这个天下捧来,虔诚的送到他面前。
鼻尖阵阵酸涩,脚步窸窣,值夜的宫女画绢探身进来,帮她放下帘子,低声问了一句:“娘娘,可要熄灯?”
蕖罗翻身朝里,轻轻摆了摆手。
画绢会意的退出去,一回身正要跪拜,却被孟芸嘘声禁止,摇了摇头,示意她跟出来,小声吩咐道:“娘娘这些日子你要多费心照看些,过了两日,等到大局定下来,芙蓉他们自然会来接替你。你仔细一些,皇后娘娘若是稍有差池,本席就拿你是问!”
“是。”画绢连声应答。
孟芸点了点头,看着帐子里许久不见声响的蕖罗,估摸着她大概是睡去了,才带了仆从们去往别处查房。
一道道身影狰狞地在脑海里翻转,蕖罗再忍受不住,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画绢慌张的掀帘子进来,跪拜道:“娘娘,可要起了?”
蕖罗还有些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错觉,当下急忙从床上探了身子,拉起画绢说:“你快起来,我只是做恶梦了,没什么大不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画绢轻巧的随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回道:“已经五更天了。”
“我睡了这么久?”
似是不敢相信,蕖罗看了眼窗外,果然已经泛白。自我解嘲般的轻笑,昨儿还说睡不着,结果却是一觉到天亮。
起身下床,蕖罗正要翻检出自己的衣裳穿上,垂首站着的宫女却赶紧上前一步,扶着她道:“娘娘,上朝的衣服已经备下了,是不是招他们进来给您换上?”
“上朝?”蕖罗张口结舌。
宫女郑重的点点头:“是的,原本五更就要上朝了。但是孟姑姑吩咐,娘娘昨儿得了惊吓,恐怕没有这么早起来,让我们不要擅自叫醒娘娘,现在臣子们都还在曜光殿等着进谏呢。”
“我不要去。”
蕖罗想也不想的就重新爬回床上,蒙着被子嚷嚷:“孟姑姑明明说好今天跟我商量什么皇上皇后的事情的,怎么说都没说一声就让我上朝去了啊?我不要去。”
伺候的宫女显然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先是手足无措,而后竟有些掩饰不住的好笑,半弯下腰,忍住笑催促道:“娘娘,您贵为皇后,临朝听政本就是分内之事。姑姑在前头看管新后登基事宜,一时片刻过不来,特地吩咐了奴婢,不论多晚千万要提醒娘娘上朝。娘娘若是不去,奴婢们也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嘛?神君!”蒙在被子里的蕖罗终于崩溃,哀呼着叫嚷,“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那个世界表现的还不够废,所以才把我送到女尊国度里彻底的废下去啊?政治考试向来不及格的人,你让我怎么治理国家嘛?”
这下,不仅画绢与那个宫女笑个不停,就连捧着痰盂拂尘伺候梳洗的丫鬟都别开头轻轻的笑。
或许是蕖罗起床时的孩子气让宫人们放松了心绪,画绢擅自拿了主意,从黄花梨木的圆桌子上拿起叠的整齐皇后朝服,推着蕖罗的肩笑道:“娘娘,起来更衣吧,早晚都要面对的事情,不如早些面对,还能得些解决的法子不是?”
“我不想面对嘛!”
手脚无力的在被子里扑腾。
画绢无法,只好叫了两个丫鬟把被子掀开,陪着笑将朝服递至蕖罗面前:“天大的事情,下了朝说也不迟啊。快起来吧!”
镜面澄净,蕖罗傻傻的看着里头那个娇媚的丽人,凤冠霞帔,钏镯束臂,端的是神妃仙子瑶池帝女一般的人物。便是蕖罗自己,都暗暗惊艳,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画绢看她顾盼之间,犹现天真,掩口一笑,扶起蕖罗边往外走边道:“车马仪仗早已备下多时,娘娘请吧。”
蕖罗叹了一声,遥望着天边飞逝的烟云,再迟钝也终于明白,这一去便再回不到从前那个蕖女史了。
文武大臣早已位列两班多时,都是两朝元老的人物,个个神情倔傲不屑。正襟巍峨的坐在椅子上,后头一个冠服蓝宝石绣着孔雀的三品参政夫人,往前探了探身子,凑近一个冠服红宝石,身穿湖色绫罗织有仙鹤的一个女子,悄声笑道:“杜相,杜小姐可大安了?”
被叫做杜相的女子神色凛然,凤眸深沉的瞪了参政夫人一眼:“劳郭大人惦记,小女已经好多了。”
郭夫人自知讨了个没趣,讪讪的笑笑,重新坐直身子。
底下有眼力的见着杜相神情不郁,纷纷揣测等一下对待新皇后的态度。
曜光殿外,皇家仪仗队已经浩浩荡荡的走过来,芙蓉紫菀一左一右搀扶着蕖罗走下玉辇,绿汀一挥衣袖,殿门外侍立的宫人齐齐参拜下去,山呼恭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里听见动静的诸位大臣见着杜相身形不动,有几个欲要起身的也慌忙坐回原处,双手交于身前,眼观鼻鼻观心。
孟姑姑站在凤椅一侧,看着大臣们故作严肃的面孔,知道她们是要给新后一个下马威,当下不禁嘲讽的挑起唇角,巡视百官一遍,才微微笑着迎接蕖罗进殿。
没有幻想中百官叩拜的壮观场景,蕖罗瞪眼看着金銮殿里端坐如钟的诸位夫人,瞬间石化,搭着芙蓉的手半天回不过神来,喃喃自语:“为什么来的全是欧巴桑啊?”
“娘娘,您说什么?”耳力好的芙蓉低声问道。
蕖罗微微低下头,凑近芙蓉耳边问:“这些人来干嘛啊?”
芙蓉额上微汗:“娘娘,她们是两班大臣。”
两班大臣?娘子军团?蕖罗狠掐着掌心,真是不长记性,樱颜都说了是汝国是女尊国度了,肯定是以女人为主嘛。只不过,这帮子女人怎么看上去都这么不善啊?
脚尖在门槛里外徘徊,孟芸的笑意更深,水润双眸盈盈盯住蕖罗,无声的压力扑面而来,蕖罗禁不住打个寒战,哆嗦着迈步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