蕖罗站在空旷的庭院里,到现在还有点恍惚,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红色锦缎绣花边宫装,半晌回不过神来,刚才小宫女芙蓉说她是什么官来着?勾蓝苑从八品记史女官,负责记录在宫的皇子公主们的诸多事宜是吧?
真是个好差事啊,蕖罗差点都要感激涕零了,好歹也是个舞文弄墨的行当,总比毓秀宫里头那些还在勤勤恳恳地练习扫地擦桌子的秀女强啊。更何况,史官手中的笔杆子是多么的具有含金量啊,宫里头的主子们,甭管您出身多金贵,到了史官笔下该臭名远扬的臭名远扬,该名垂千古的自然名垂千古。
一想到这儿,蕖罗就禁不住乐呵,来时的轮回道口神君果然没有欺骗她,说了许她一个富贵荣华又波澜壮阔的一生,现下马上就要实现了。
芙蓉从前院过来,看着蕖罗的衣服已经换好了,含笑道:“蕖罗姐姐,你换好了衣服怎么不去内侍监墨香阁领取笔墨纸砚?”
蕖罗蓦地停住笑,傻乎乎的问道:“什么笔墨纸砚?”
芙蓉晃了晃自己手中线装的蓝皮书页:“就是我们女史记录宫中事宜时,必须要用到的笔墨纸砚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文房四宝,平日不与其他人合用,待到每月月末,内侍监就会派了勾蓝苑的管事嬷嬷,将我们记录的笔记收回去,再统一誊写,刊印成册,密封收入皇家档案室。”
合着还有这档子麻烦事啊?蕖罗无奈的撇撇嘴,问向芙蓉:“那好吧,请问内侍监墨香阁怎么走?”
芙蓉笑着转身,比划着说:“从咱们勾蓝苑出去,左拐直走,第一个交叉路口右拐,进去看到一个高台堆砌的阁楼,就是墨香阁了。”
蕖罗讪讪的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跟芙蓉说,对于一个路痴来讲,上下左右东西南北这几个字在脑海里是搜寻不到的。眼看着芙蓉还有好些事要忙,蕖罗也不太好去麻烦人家,只得转身出了勾蓝苑的拱形大门,左拐直走,然后呢?
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四道岔路口,蕖罗有一种走回去的冲动,关键是她在路口转了一圈后,忘了从哪儿走过来的了。
团团转了几圈,蕖罗终于放弃,双手托腮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头顶那方天地的云卷云舒,只等着什么时候过来几个人,好把她从这个迷宫一样的鬼地方给带出去。
不远处,宝蓝长袍的男子已经盯着墙角绯红色的女子很久了,他自诩记忆很好,但是这个女官他并没有在宫里见过。身后跟着他出来的几个女婢已经有些不耐烦,他心里清楚,在这个宫里,自己除了三皇爷的名衔好听些,怕是一无所有,哪里有资格端得起主子的架子呢?
自嘲地笑笑,尽管近日出来散步的时间不长,他仍是决定回去,至于那个找不到出路的女官,他想应该会有人可以帮助她的吧。
蕖罗只觉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这皇宫的工作人员今日是全体休息了吗,为什么她都等了小半天了,还没个人过来啊?
不耐烦的东看看西望望,实现终于定格在远处遥遥行走的一行人身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顾不上形象不形象,蕖罗拎着衣摆就一路狂奔过去,口中不住叫唤:“前面的……前面的几位,请等一等,等一等……”
宝蓝色的袍子下摆提溜打了个转,男子慢吞吞的随着众人转过身,循声看向追来的女官,黛眉细长,凤眼轻扬,容颜清丽,他再次下了定论,这个人他是真的没见过。唔,他想这一次应该会受到礼遇了。
走得近了,跟着男子出来的女婢才看清蕖罗身上绯红衣领下那只小小的阴纹缕花金鹌鹑,分明是内侍监里头八品才有的服饰,茫茫的跪拜磕头,几个女婢私下互看了几眼,均不知眼前的女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蕖罗倒被他们无来由的跪拜吓了一跳,弹出老远才叉腰喘口气,晃着手中新发的内侍监报到单子问说:“敢问……敢问几位姑娘,墨香阁怎么走?”
她的声音原本就清润,加上跑得比较急,汗意淋淋之下更觉的娇软绵密,宝蓝袍服的男子盯着她禁不住微微一笑:“原来是勾蓝苑的女史大人,墨香阁就在这条路尽头的拐弯处,大人请吧。”
他这一开口,才让心粗如铁的蕖罗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竟有这么出众的一个人物,高而徐引,爽朗清举。再抬头打量了一眼他的品冠服饰,虽不如国舅穿的那么光鲜亮丽,但也可以看得出是上等的绸缎所制,况且跟着那么多女婢,蕖罗暗暗思忖或许是宫里的皇亲国戚也未为可知。
不由自主收敛几分,蕖罗讪讪含笑道:“不知公子也在此,实在是唐突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的,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你们快请起自便去吧。”
公子?宝蓝袍服的男子免不得失笑,没有费力气去给她纠正称呼,淡淡点头,算是允诺了她的要求。
蕖罗回了一礼,拔脚便走,一路上都在捶胸顿足,暗骂自己不懂得把握机会。人家穿越女过来,遇到个美男都能一把拿下,她倒好,好不容易遇到了,却一路心脏怦怦跳,到底是落荒而逃。也不知道下一次这样的艳遇还会多久才能再出现,真是罪不可恕啊罪不可恕。
一路念叨着跑远,宝蓝袍服的男子摸着下巴诧异的看着她的背影,如果没听错的话,她刚才是说遇到美男了吧?唔,很少有人这么直白的夸他呢,看来回去他要好好研究自己这张脸才行。
眼看着蕖罗离开,几个女婢赶紧掸着衣服站起来,不耐烦地嘟囔着:“讨厌,都说了没事不要出来,偏偏每天这会子都要出来。宫里头就属咱们那个院子没名没分,见了谁都要跪拜,这一下午的,我膝盖都磨疼了。”
“谁说不是呢?”旁边伶牙俐齿的小宫女也翻着白眼附和道,“又不是正经的主子,就该掂量自己的身份,有个地方吃住就不错了,还想着那些闲情逸致,抽的什么风呢?”
“就是……”
“讨厌死了…….”
叽叽喳喳的话语不断涌入耳中,几个婢女竟是丝毫不避讳着宝蓝袍服的男子。男子也只好付之一笑,这样的事情总归不是一次两次,多少是习惯了的。这个碧瓦红墙的宫里头,值得这帮子势利小人看得上的人委实没有几个。怪来怪去,不如怪自己没投个好娘胎,除了皇后生的几位公主皇子,余下的都不是正经主子,这个道理不单单他懂,怕是全汝国的人都懂吧,所以才没人在乎自己的感受。
漫不经心的勾起一抹笑容,他淡淡的转身却脚步迟疑,刚才那个女官说是要去哪里来着,墨香阁是吧?不妨就去那里散散心吧,既然她们不对他尊敬,那他也只好找个人出来让她们尊敬一下了。
刚拿好笔墨纸砚出来的蕖罗,差点没被墨香阁掌管文房四宝的宫女们给闷死,一窝蜂的围着她上看下看,好奇的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还不加隐晦的说着什么破天荒头一回听说不参加教习就直接升为女官的,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与嫉妒。
好歹算是把东西领了出来,蕖罗前脚迈出了墨香阁的大门,后脚就赖在里头不想抬起,她又忘了该怎么回去了。若让她此刻转身问墨香阁里头的那些人,怕是给她指一条黄泉路还有可能呢。
正辗转踌躇间,眼角余光里猛然又涌现出一队人马,暗念了一声神仙哥哥保佑,蕖罗撒丫子就冲过去,怀里抱着的文房四宝颠簸成一团。
几个跟随宝蓝袍服男子的婢女不由自主的连连叫声晦气,再次跪拜在地上。马大哈附体得蕖罗,只管着自己有救了,哪还有心思理会别的,拽着那个男子的袖子就急急问道:“真是巧,又遇到你了。麻烦再问你一件事,怎么从墨香阁走回勾蓝苑啊?”
男子展颜,深不见底的眸海里极快的闪过一抹得意,面上却仍是温和:“大人,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好啊。”
极为简单的两个字,落在蕖罗的口中,竟隐约含了几分欢呼雀跃。默念着皇天不负有心人,再看看眼前虽称不上明珠光华,但也算是温润如玉的男子,蕖罗更加确定了要培养男一号的决心。
小心的拉扯着男子的衣袖,蕖罗极力的想表现自己对他的好感:“那个,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呢。”
像是不在意的挥赶着莫须有的苍蝇,如丝般顺滑的绸缎从蕖罗手中溜出,男子温吞吞的开口回道:“樱原。”
“樱原……樱原…..”蕖罗把他的名字含在口中念叨了两三遍,才再次笑着牵住他的袖子说,“很好听的名字呢。认识一下吧,我叫蕖罗。芙蕖的蕖,罗衫的罗。”
男子长长的睫毛微垂,覆住晦明难测的双眸,淡淡的从蕖罗牵着衣襟的手上流转而过,余光里瞥见身后依旧跪着不敢起身的侍女们,难得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不过,这快感几乎算是昙花一现。
仍是不动声色的抽回衣袖,平淡的声音佯装出几分荣幸:“蕖大人,樱原幸会了。”
“不客气,不客气。”
蕖罗嘻嘻的笑着仰起脸,看他柔润的轮廓上点缀的那抹唇色,如同冰雪消融之际枝头叶梢漏出的点点腊梅,并不甚红艳,却偏偏在琉璃世界里带出了万千风情。
不自觉的,手指接二连三的攀上他袖子,腕间绣着云纹图案的织锦不时磨蹭着她的手背,留下几缕轻微的细痕。
跪在墨香阁外头因为没听见平身一词的宫女们,直到他二人走远,才敢揉搓着膝盖爬起来,朝着远方拉拉扯扯似的两道身影暗呸了几声。
还有一两个恨意难平的,径自骂了出口:“什么女史大人,真是瞎了眼,满皇宫里什么样的主子不好攀附,偏偏瞧上这么一位有权无权要身份无身份的人,真是活该!”
目送着蕖罗一步三回头的进到勾蓝苑里,男子苦苦支撑的满面笑容终于如同大厦倾覆,全部崩落开,再寻不见一丝一毫。
眉尖轻佻,似是嫌恶的掸了掸刚才被蕖罗拉扯过的衣袖,转身,漫步回头去找跟丢了的那几个女婢。
蕖罗满面含春的蹦跳着回到院子里,拉住芙蓉就直夸赞:“芙蓉,芙蓉,你知道嘛,我今天遇到一个很帅很帅的人呢,而且他还把我一路送回到勾蓝苑呢。”
芙蓉手里正捧着乌云砚,里头的笔墨尚未干涸,深怕蕖罗一个不小心晃得墨汁洒出来,芙蓉小心避开她张牙舞爪的手,笑问道:“姐姐在哪里遇见的良人,激动成这样了?”
“就在勾蓝苑外头,那个公子好像是出来散步的,跟着好几个婢女呢。哇哦,长的真好看,有王力宏的眉眼,李俊基的轮廓,还有宋承宪一样的笑容哎。芙蓉,芙蓉,我决定拿下他了。”
蕖罗说的眉飞色舞,芙蓉好笑的皱紧眉,其实她并没有听懂王力宏李俊基宋承宪是何方神圣,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新晋的女史,脾性倒是纯澈,言谈举止间落落洒脱,处在这个深宫大院里竟有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韵味。
身上还有几件事情没办妥当,芙蓉自觉没那么多时间与她戏耍,笑道:“姐姐,我还有事要忙,你既然领了文房四宝,不如跟着我一处转转,也好多熟悉一下咱们勾兰女史的职责所在。”
蕖罗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张口结舌:“这么快就上岗了?”
芙蓉点点头:“照理说姐姐既然免去了宫中教习,那么当天就该分配值夜任务的,不过韩尚宫念在姐姐还是新人的份上,特别优待了姐姐,吩咐我带着姐姐几天,熟悉一下宫廷里的环境与女史每天要做的事情。”
我滴个神啊!蕖罗暗暗咋舌,这宫廷赶上用工荒了吗,为什么连就业上岗都搞得跟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似的啊?
无力的兜着一箩筐的文具,蕖罗转身跟着芙蓉正式开始了在汝国皇宫的职业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