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蕖罗当场呆住,这个话题不是早就已经避过不提了,怎么又想起来了?
身后的樱原已经寒下脸色,沉寂的望着蕖罗。
三位公主也知晓孟芸这回是真动了怒,彼此互看了一眼,赶紧退后了几步,以免殃及自身。
孟芸看蕖罗的神情分明是不相信,不得不再次说了一遍:“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五皇爷樱肃如此出没于绮罗宫,终归是落人话柄,不如征召五皇爷为秀户,掩人口舌。”
“不,我不同意。”蕖罗猛然回身,不住摇头道,“那是他自愿过来的,何况大家堂堂正正,没有任何牵扯,干嘛好端端的就要征召秀户?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孟芸哧声冷笑,“娘娘若是平日肯自重一些,今日臣也不会出此下策。到如今,木已成舟,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蕖罗被她说得又气又急,愤然甩手说道:“孟姑姑,我尊敬您是三朝元老,所以一直以来。您说什么就听什么,不敢多言。哪怕是因为做错事得了姑姑的训诫,私心里也对姑姑依旧敬佩着。可是今天,姑姑不顾我的感受,执意让我征召一个不喜欢的人为秀户,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孟芸轻哼:“你不喜欢又如何?荣登凤位,本就该为天下人做个表率。之前你私自调动秀户们成立缁衣卫,我念及你用心良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不是没提醒你,这般大动作,如果不当真征召几名秀户,一定会引起大臣们的猜忌与不满。娘娘当时说考虑几日,臣也就信了,给了娘娘考虑的时间。难道,五皇爷樱肃就是娘娘考虑多日的结果吗?”
“孟姑姑!”蕖罗几乎无力招架,孟芸是那样的咄咄逼人,丝毫不给她退路。可是,樱原现在还在自己身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樱原误会了。
眼看着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蕖罗深深的呼吸口气,思量再三,终于平缓住心情,压低了声音道:“孟姑姑教训的是,但这事还没有到姑姑说的那么严重的地步。今日我先在这里给姑姑认个错,但也希望姑姑容我缓一缓,今日文渊阁的女官们就要将赶考生员的卷宗整理出来,明日早朝还有好一场仗要打,姑姑总不会让我在纳贤当头先充盈六宫吧?那岂不是对赶考儒生们的不恭?”
“哼。”孟芸侧过头,沉声笑道,“娘娘要当真鞠躬尽瘁,为朝堂着想,老臣倒要替汝国子民感谢娘娘一番。今儿的话,臣说在这里,娘娘应允臣的,臣也记下了。只希望纳贤仪式过后,娘娘能给老臣一个交代,让老臣不会愧对先皇后与先祖。”
“我明白。”
蕖罗咬唇点点头。
孟芸冷眼探视了一周,看着到底说了一句:“屋子里这么乱,哪里像用膳的样子?绮罗宫的人,你们主子今儿应该没什么胃口吃饭了,把屋里头收拾收拾吧。诸位公主也玩闹的尽兴了,请各回其宫,待会子我自会吩咐御膳房送些晚膳过去。”
说罢,转身带着宫人离开。
樱姝樱容彼此看了看,情知这个家宴是举行不下去了,也只好拉起樱妤,对着蕖罗福了一福身子,带着各自的随从回去。
紫菀绿汀赶紧带人进来收拾桌椅,蕖罗松了口气,颓唐的跌坐回椅子上,刚才的那番争执几乎耗尽了她全身力气。
樱原轻轻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蕖罗顺势侧头伏在他的手背上,低声如耳语:“樱原,我这次做的不好,是不是?”
樱原轻笑,指腹在他的面颊上蹭了一蹭,淡淡的湿意在指尖下流转,心头划过一丝微痛,这个女孩子,一直在为了他而努力。
努力的抬高他的尊严。
努力的想让这个皇宫里的上人认可他的存在。
努力的想扭转世人重女轻男的局面。
可是他呢?他一味的淡漠,一味的置身事外,反倒把全部的重担都压在了她孱弱的肩膀上。
无言苦笑,樱原没有在这时去戳头蕖罗的软弱,只当不知她在暗自哭泣,内心却暗下决定。从今往后,他注定要为了这个少女,而变得强大。
由于孟姑姑走时似是而非的下了命令,紫菀芙蓉和绿汀一时也摸不准要不要给蕖罗准备些晚膳。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达成了一致,悄悄地短了几份糕点放在屋子里,相携着退了出去。
樱原抚慰良久,才拍拍蕖罗的肩膀笑道:“晚膳都没吃,饿不饿?”
蕖罗含泪点点头。
樱原浅笑着拈了一块梅花糕,递到蕖罗面前:“吃一点吧,孟姑姑虽然不让用膳,但是也没说不能用甜点。”
噗嗤。
蕖罗被他的强词夺理逗得一笑,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也拿了一块儿糕点,仰起头递到他面前:“你也吃一些吧。”
“嗯。”樱原弯下腰,却没有去吃糕点,反而凑近蕖罗脸颊,轻吻似蜻蜓点水。
蕖罗微微侧开头,却舒心笑开。
在这个深宫里,有那么一个人与你肌肤相亲,真是一件幸福到极点的事情呢。
因为昨晚的夜宴一事,蕖罗终究是没睡安稳,樱原听她夜里几度转醒,心里爱怜更重。待到天微明,紫菀侍书带着宫娥进来与他二人更衣时,樱原掩口嘘声,到底压着时间,又让蕖罗多睡了片刻。
然而早朝毕竟耽误不得,过不多时,蕖罗便醒了再不肯睡。
新晋的科考儒生已经分列几队,立在文渊阁外头等着传召的旨意。
杜芳芜带着两班大臣,经由芳华门,一路行至曜光殿。
安玉莹陪侍在她右手边,一面走一面低低说道:“杜相,此番我们入宫,可有什么好法子对付那帮新人?”
杜芳芜眉眼冷凝,哼了一声道:“不是早就说好,就用之前的法子吗?她蕖罗愿意让我们殿试,这就已然输了一半,想拉拢新秀对抗我们?真是异想天开。安大人,不是我说你,上次在朝堂,你好端端的上什么圈地的折子?世家大族私底下的事,如果不是未及身家性命,自己解决就是了。若不是当时我拦得快,整个在京的大员都要被你牵连尽了,差点让她削了我们的封地。”
“杜相说的是。”安玉莹艳丽的容颜红白交错,讪讪笑道,“我下次会注意的。只不过,上次咱们说的可行的通吗?昨天我与家母聊及此事,家母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贸然就将新后的人马一网打尽,不若留一两个,让她降低对我们的防备。”
“你说的我岂会不明白?”杜芳芜不耐的白了身侧人一眼,轻笑道,“哼,只不过要看我们愿意留那两个了?总不会到头来,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安玉莹赶紧附和着点点头,再不言语。
前头,皇后娘娘的凤驾似乎已经早早的到了,腰佩金刀的缁衣卫已经候在大殿外,严阵以待。
蕖罗佯装抬手抚弄发鬓,却借机从旁光里瞅了一眼多日未来的孟姑姑。看着她正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面前的垂珠帘,只得别开脸,权当做不知。
宣召的旨意已传,鱼贯而入的二八佳人纷纷各归其位。
难得看见她们如此悠闲,蕖罗心下知道她们是故意装成这副样子,轻咳一声,命绿汀传召入选儒生。
从帘子里清晰可见外头站着的人儿,男女参差,高矮不齐。
底下有大臣掩口低低的笑,间或低头与同僚耳语几句。
儒生们大多是第一次站在权利通天的地方,几乎个个手足无措,就算是有大胆的,也不过是微抬起头而已,不敢胡乱张望。
压住心底的激动,蕖罗不动声色的脆生说道:“各位儒生,今日本宫诏你们前来,首先要祝贺你们过了科考,从数百名生员中脱颖而出,实为不易。其次,本公与诸位大臣商议了一番,因为尔等将来都是要与诸位大臣同朝为官的人,又要管理家国政事,未免有失偏颇,大臣们决定在朝堂上殿试诸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新晋儒生左右对望了几回,拱手谢恩。有个名唤章承恩的,被众人推举出来,拜了一拜,回道:“谨遵娘娘懿旨。”
蕖罗笑了一笑,示意他平身,才正色道:“既是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就请诸位大臣开始吧。”
一颗心直直提到嗓子眼,蕖罗早就猜到杜芳芜他们不会让新晋儒生那么好过,但是也料不到她们出的论题如此刁钻。
别的不说,内里几位年轻男子,就因为受不了言辞折辱,而渐生退却之意。
蕖罗虽是心急,但又不能耐她们若何,只得揪着心看她们辩驳。
三位公主因为不在早朝之列,故而姗姗来迟,只落得个殿前旁观。
女官们的发难已经越发犀利,儒生们初登大殿,几乎被她逼得节节败退。
蕖罗纪要忍不住起身叫停,却见一只手臂压住自己,樱原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杜芳芜安玉莹她们此举分明是在逼迫儒生们自行退去,若是真让她成功了,那么这一班儒生不留也罢。若是,能在她口舌之下存留下来,那么倒也不失为是可塑之才。
蕖罗无奈,只得坐下来暗暗着急。
眼看着殿中站立如松的只有寥寥数人,蕖罗还在等着最后一轮发难,却骤然听着杜芳芜回身一拜:“娘娘,臣想,臣已经为娘娘找出了可为国效力之人。”
她的举动如此仓促,完全不在蕖罗意料之中,当下蕖罗也只来得及反应一句:“杜相请说。”
素手指了指剩下的几个人,杜芳芜凛然道:“这几个顽劣不恭,对上不敬,实在不是我朝栋梁之才,还请娘娘放他们各回其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蕖罗忍不住冷笑,她竟玩了这一手把戏,不是给儒生们难堪,而是将木秀于林者踢出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