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昔，吃饭了。我做了土豆炖牛肉。”沈未敲敲门。屋里还是没应声。五天了，自从把宁茹的骨灰带回来洒在院子里合欢树下，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门半步。
沈未打开门，走进去。屋里一片狼籍，走路都得跳跃式前进，越往里走，沈未的脸色就越黑。把手中的盘子放到桌子上，沈未走到坐在地板上的宁如昔身边，蹙眉，又坐地上，这可是大理石！想受凉吗？沈未伸手把她抱回床上，一件一件的收拾起散乱一地的东西。宁如昔生硬的转动眼珠，看着他忙来忙去，突然开口，“呐，沈未你不累吗？”“不累。”地上一处是被打碎了的玻璃杯渣子，沈未转过身去拿扫帚。“是吗？”宁如昔声音沉稳得有几分异常，又问，“你不觉得烦吗？”沈未身子顿了顿，抬起头来，很认真的说，“不会。”他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她只会这么想。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她满目茫然抬头问自己，“你不觉得我很烦吗？你不觉得我很可恶吗？你不觉得我活该吗？”“不会，不会。”一次又一次的，他抱着她，这么告诉她，反复不绝，如同誓言。
一片沉默中，沈未把碎片都扫进垃圾桶里，又几片晶亮的碎片上闪烁着浅浅的水红色，淡得几乎看不见。沈未蹙眉，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铁锈味。他脸色蓦地一变，几步冲到床前，几乎是有些粗暴的抓起宁如昔的手臂。果然，她白皙的微微泛起青白色的手腕上有几道长长的割痕，血色犹新。沈未一怒，捏住她的手指用力一扣，“你在干什么？”宁如昔伤口陡然一痛，闷哼一声，却是什么也不说。就算是那个时候，她都没有伤害过自己！沈未又气又怒，“你想干什么？！”“你不要管我。”宁如昔侧了头，不看他，长发垂下了遮住了她的脸颊。
“不要管你？你是想死想活也不要我管了？！”沈未抓起她的手，怒火更炽，“再割深半寸你就没命了啊！”
“有没有命那又怎么样啊？生我的人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劲啊？！”宁如昔猛然嘶声喊道，沈未扬起的巴掌刚要打下去，她却蓦地捂住自己的脸，“他们都被我害死了——我还在乎什么啊……”
“都是我的错啊，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心软，让她死了，怎么会有现在的事情，妈妈怎么会、怎么会……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啊！
如果我没有贪念所谓亲生父母，没有跟秦莬走，怎么会有那些事情发生啊！我怎么会变得谁也不相信，还误会了林永暄，害得他离家出走，死在白玫峡谷啊……
是我害死了他们啊……都是因为我啊……全部，都是因为是我啊……”
……
“果然还是这样，你觉得是你害死了他们，你还是觉得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不对，像从前那样，像你一直认为的那样？”看着宁如昔蜷缩成一团呜咽，沈未站到她的面前，声音冰冷一片。
这个心结不解开，迟早有一天，她会毁了的。
“你妈妈的死，都是因为你当年心软，或许是害怕，没有让秦莬死在你手上；林永暄的死，都是因为你误会了他，不肯相信他；秦莬之所以被抛弃，都是因为你的出生；她之所以变成那个样子，都是因为你这个私生女，你爸爸才不肯认她，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这些年来，即使我们都以为秦莬死了，你还是一直沉在那个夏天的噩梦里，无法醒来，每次只要有半点关联的事情你都会失控发狂，疯狂的想要杀了她。虽然宁茹死了，但凭你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去自杀的，但是现在，你却……口口声声都是你自己的错，宁如昔，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冰冷无情的话语一句一句的从沈未的口中吐出。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在那个充斥着煤气味道的房间里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她，长发全被生生揪断，散乱一地的每根发丝都是血，一层层腻在指间，颜色深深浅浅不一，凝固了后又有新的流出，反反复复才会那个样子。她整个人都浸在血水里，脸孔都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兀自睁大着。那双眼里没有半点光亮，黑沉沉一片，全然是惊恐和绝望。
她是回去问秦莬为什么要把男人带回家企图**她的事情的。他没能拦住她，结果都摆在眼前了她还是不肯相信，他有些生气她的冥顽不灵。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眼皮跳个不停，于是他去了她家。没人应门，但里面传出了尖叫声和踢打声。想了想，沈未拿了宁如昔以前给他的备用钥匙开了门，看到了此生难忘的那一幕。
房间里就像个凶案现场，第一眼看过去，他还以为她死了。在甜腻的血腥味中，他感觉到她隐隐断续的心跳，慌乱的抱起她直奔医院。他没有去查看割了腕，流了一地鲜血倒在窗边的秦莬，然后在跑开的几分钟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那个方向响起，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所以，他们一直以为秦莬死了。
但实际上，沈未这些天才知道，爆炸的气流把她冲出了窗外，她被救了，以为宁如昔死了，害怕受到法律责任，她躲了起来。后来在‘半面’的专辑上看见了摘下面具的‘FIY”，尽管只有一瞬，她认出了自己的女儿。穷困潦倒的她跑去找宁茹，想要钱。她在言辞中提到当年的事情，全然不知情一直被宁如昔隐瞒着的宁茹这才知道那年，把女儿交出去后，她遇到了什么事情，狂怒中两人起了争执，扭打中，从天桥上掉了下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宁如昔抱住头，颤抖着呜咽，哀求。过去又开始在脑中翻腾，但是沈未的声音不停，他还在说，
“还是，你在掩饰着什么？……”
宁如昔蓦然尖叫一声，猛的站起来，一把推倒面前的沈未，全身杀意顷刻四溢，几乎是疯狂的喊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叫你不要说了！”她的力气太大，沈未不由得身子一仰，重重跌坐在地上。看着宁如昔狰狞的脸，他却低低笑了起来，“你到底在掩饰什么呢？就算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是想掩饰吗？”他抬眼，目光如刀刃，毫不退让的迎上宁如昔森森然疯狂的眼，“阿昔，”
“……像秦莬说的那样，你的出生根本就是个错误，你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吧……”
“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不出现，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死了……”
……
是的，这就是答案。这就是这些年来她一直深深埋在心底，从来不敢翻开的答案。夏日夜夜梦回，耳边都是这句话。她的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没有人需要她，她带给每个人的都是痛苦不幸，如果没有自己就好了，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她不知道，每一次在梦魇里，她颤抖着蜷缩成一团，牙齿格格响着反反覆覆念叨的都是那句话，“如果没有你，如果你不出现，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死了……”最开始，沈未还以为她说的是秦莬，但是很快他就明白，她说的，是她自己，她恨的人不过只是她自己。
那个时候抱着兀自昏睡的她，从来没有哭过的他，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脸颊上。
沈未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手伸向颓然坐倒在地，满脸泪痕的宁如昔，“但是，阿昔，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他一点一点的用温热的唇吻上她的眼，吻去她不断滑落的滚烫眼泪，“我不知道有多么的感谢秦莬生下了你，让那年的我可以遇见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