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山已经在抵达江凌的当天下午一睹为快了,拜帖也送了出去,拜访的时间定了下来,正好余出中间一日的空闲,苏澄三人商量了一下,最后一致决定去镜湖一带游玩。
苏澄带着小厮明安上了前头的马车,二姐儿带了喜福和喜宝两个大丫鬟,连同寄姐儿上了第二辆车。
租来的马车虽说不甚华丽,但用起来很是舒适,宽阔的车厢里铺着软软的棉褥,湖绿色的褥罩和靠垫既耐脏又给人温馨的感觉,车厢壁上贴着金色的锡箔,四角分别悬挂着小小个、装饰用的淡紫色八面仕女风灯,下面垂着粉红色流苏。
寄姐儿仔细看了下,那条褥的褥罩、装饰的饰物似乎都是新的,便掀开车帘问了一句。赶车的车夫便是这马车的主人,寄姐儿一问,那汉子就回头瞥了她一眼,见是个半大的孩子,便敞开了话夹子。
原来江凌水路畅通,来往此地的生意人很多,但在此地来来往往,自购马车明显不合实际,本地的精明人就抓住这个机会,不少小家小户做起了出租马车的私家生意。又因是自家生意,每个人都卯足了劲的拉客户,要比的自然就是马车的豪华、车夫的赶车技巧、认路技巧和这服伺人的眼力价了。
昨儿苏家仆役去订车的时候就交代了是伺候几位小主子,这车夫便交代自家婆娘连夜赶了这幅褥罩和靠垫套子,又带着自己十岁大小的大女儿去挑流苏和小饰品,力求今儿能给几位小客人留下好印象,以后多多照顾生意。
那汉子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看起来十分威武,但说起话来十分和气,又点头哈腰的做足了小意,寄姐儿估摸着是出租马车的商家太多竞争太激烈,便感叹了一句“你们做这生意的,也不容易。”
那汉子听得这话,咧嘴一笑,也不主动扯话题,只注意着把马车赶得更平稳妥当。
寄姐儿就悄悄跟二姐儿叨咕:“这人外表看起来不咋地,说话做事却极有分寸,既不多话,做事也实在,人也聪明得紧,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二姐儿就笑着推搡她一下:“算了吧,寄姐儿,我们能在这待多久啊,等明儿见了祖父,保不齐立马就打发人送我们上路呢。毕竟我们几个小的自己来江凌,要是出了事,我们两先不论,我哥哥可是嫡长子,又最得老太太看重,要是哥哥真有点什么,老太太准得亲自来找祖父问罪。”
两人又叽叽咕咕地从苏家的几个庶子女说到昨天的那位秦太爷爷,其中不免又提到江家,寄姐儿一听二姐儿提江家,就担心她还记恨昨天老人家说的话,又想着二姐儿年纪小过些日子兴许她自个儿就忘了,便捂了肚子,哼哼唧唧的叫疼。
哪知二姐儿鬼精灵得很,伸出魔爪寄姐儿就要给她揉搓,寄姐儿哪里敢让她蹂躏,一边推让,一边“好妹妹、好妹妹”的叫着说好话,可二姐儿哪里肯就此放过,两人在宽敞的车厢翻来滚去,你推我攘,又嫌喜福、喜宝占位置,把两人都赶到车辕上去。直整得头发散了,袜子也蹬掉了,寄姐儿被咯吱得疯笑不停、张着嘴都喘不匀气,这才重新叫了两个丫鬟进来梳妆。
喜福拿着梳篦给二姐儿梳头,喜宝就要给她穿袜子,二姐儿却一蹬脚,向寄姐儿努了努嘴。喜宝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掏出一把桃木梳,一边膝行过来,一边给寄姐儿做口型:“过关了!”寄姐儿就眼角带笑,微微点了点头,她知道,二姐儿这次的气算是出得差不多了。
待整装完毕,马车也徐徐停了下来。车夫放好踩脚凳,苏澄亲自过来候两人下车。只见寄姐儿脸红红的,额上还沁着细汗,苏澄不禁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二姐儿生怕寄姐儿告状,马上回嘴道:“怎么了?看她样子就知道,当然是好得不得了啦!和我坐一个马车有什么不好的!”
苏澄慢条斯理道:“二姐儿,你和寄姐儿吃住都在一处,你也多上点心,这异地他乡的,要是寄姐儿病了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二姐儿不服气:“难道我还欺负了她不曾?”说完就见苏澄一副“难道你没欺负她”的神情,二姐儿不禁气结:“不相信我就算了”一甩袖气冲冲的跑到前面去了。
此刻寄姐儿脸上的红潮已退了少许,不像初时那么红得惊人了。她见苏澄的目光又转了过来,忙解释道:“我没事,刚和二姐儿在车上玩了一会,当时没在意,出来被风吹了一下,脸才那么红的。”
苏澄“恩”了一声,还没说话,前面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他实在担心二姐儿惹祸,连忙招呼寄姐儿一声,自己先一步跟过去。
寄姐儿也不慢,只是前头那一堆人挤着,她一个女孩子到底不好跟人挤,只仗着自己身量小,四处钻空子,好容易进到内圈,她一眼就看见苏澄握着二姐儿的手腕站在不远处,苏澄沉着脸,垂着头小声的说着话,二姐儿却异常兴奋,她用手比划着大声叫嚷。
寄姐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油头粉面的奶油小生正对着一个冷峻清贵的少年叫嚣。不过少年那方也不弱,他身后的汉子身若铁塔、肌肉线条刚健韧实,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寄姐儿见机地朝苏澄靠拢,待到了附近,就听见二姐儿咋呼着:“怎么不打架,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寄姐儿心中一惊,急忙捂了嘴,睁大眼四处一看,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人声鼎沸,但吵杂中像二姐儿那么不和谐的音调还真是特别刺耳,不少听见的人停下来打量二姐儿,就连争执不休的两人都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冷峻少年背着手行了过来,冷清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二姐儿:“姑娘这喜欢看人打架的爱好还真是奇特!”说着转向苏澄:“这位,不如你来替我二人公断此事吧!”
苏澄手心里满是汗水,这两位公子哥看衣裳配饰就知道非富即贵,这里又是江凌,哪里有自己做和事佬的余地,可别招得人家两家合起来对付自己。
苏澄略一思付马上躬身一揖:“兄台说笑了,我这妹子年幼不知事体,您多多海涵。我们不过是路过,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哪有资格置喙,还是您二位商议着看,以和为贵,哈,以和为贵!”说着拉了呆若木鸡的二姐儿一把,就此打算退出去。
冷峻少年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那奶油小生却不肯作罢,他故作潇洒的把扇面一合,伸出来顶住二姐儿的下巴:“小姑娘刚刚不是很有种嘛!怎么这一会就要逃跑呢!”
二姐儿吓得面无血色,磕磕巴巴的说:“说……着……玩的。”眼眶里含着一泡泪,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苏澄本想着息事宁人,但人家硬是不肯放过,那也只有见招拆招,他跨步上前,斜插在二姐儿与那人中间,怒目而视:“你想怎样?”
奶油小生猥亵的眼光在二姐儿身上瞟了瞟,他身后的跟班也跟着吃吃吃的怪笑。
苏澄大怒,正待指责,那冷峻少年却主动站了出来,伸手握住扇子硬给掰了开来:“我们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一个小姑娘,吓唬下也就罢了,何必较真!”
二姐儿哧溜一下麻利地把自己完全缩在苏澄身后,拽着衣角可怜兮兮的叫:“哥哥”。
苏澄右手仍伸直了拦着,左手垂下来轻轻抹了抹二姐儿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她:“别怕,哥哥在这呢,不怕哈!”二姐儿就忍着泪很肯定的点了点头。虽然苏澄内心里同样惊慌,但那种被信任、被依靠的使命感促使他快速冷静了下来。
此刻寄姐儿也挪了过来,她与苏澄并肩站定,凑近些耳语道:“我已请车夫送信给秦太爷爷了,明安就在左近,其他人我也安排好了,一会儿情形不好就先拖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实在不行就跑。”
奶油小生又绕着转了过来,似乎不愿得罪冷峻少年,却吃定了苏澄一行。
寄姐儿迅速将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深知像现在这样,自己这方会被欺得死死的。
眼见着奶油小生不怀好意的步步紧逼过来,周围的人都退后几步、窃窃私语。寄姐儿咬咬牙,挺身而出:“这位公子,刚才您是让我们给您决断此事是吗?”眼神定定的望着左前方。
那冷峻少年转过身来,尽管诧异,还是点了点头。
奶油小生也停住脚步,昂着头,双手抱胸,闲适的抖着脚,一副“我看你还能蹦跶多久”的倨傲样子!
寄姐儿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不知两位刚才为何而起的争执,但不管是什么,都可以以两种方式决断。”
冷峻少年就“哦?”了一声,示意她讲下去。
寄姐儿目光灼灼的盯着少年,微微一笑:“其一,所争者可有可无,那就不必费心在意了,权当扔给乞丐可怜穷人也就罢了;其二,所争者不可或缺、十分在意的,那就算拼命也不可轻易舍弃,想必公子也断然不会输给别人!”
语音甫落,少年身后那怒目逼视寄姐儿的壮汉就再也掩不住愤怒,圆睁的虎目中怒火喷个不停,对着寄姐儿这方堪堪跨出一步就被冷峻少年的一只手挡住,他不服气的嚷嚷:“少爷,她挑拨离间!”双颊气鼓鼓的一凹一凸。
冷峻少年就笑了笑,那笑仿佛拂过嫩柳枝条的第一缕春风,又如铃兰花绽放时花蕊里滴落的朝露,轻轻浅浅、芳香清甜,让寄姐儿一直醉到了心坎里。她心里疯狂地叫嚣着:“看,他有酒窝,好美的酒窝,好梦幻的笑哦!”
可惜真不是时候,寄姐儿有些遗憾的想,要是在月色里、荷塘边、淡淡的烟柳下相遇那该多好!
“我知道。”他如是说,“这一招祸水东引使得并不高明。”
微一怔愣,寄姐儿就回过神来,她嘴角微翘,笑着应答:“勿需高明,看得明白才好!”那少年就点了点头,使人拦了那奶油小生。
寄姐儿三人悄没声息的隐在了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