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人至贱则无敌
西峰城的城主府并不算十分气派，若论豪华，甚至比起高家的府邸都要失色不少。远远近近，顺目而望，看不到尽头，倒是占地极广，青石砖瓦铺设，建筑并不高大，表面上来看，也未有任何奢华之处，显得相当朴实。
刚一进入府内，几名跟随前来的护卫便是抱拳交代两句，另寻小道，随后快速离去，只剩下林寒兄妹二人，跟在李峰身后，顺着青石大路，朝着府邸中心所在的议事厅行去。
一路上，林寒环目四望，四处打量，却从看似朴素的府邸中，发现了不少颇为别致的建筑。
对此，林寒倒是没有隐藏心中的好奇，直接开口向着李峰询问了一番。通过交流，林寒知道了，这城主府乃是历代城主安置之下，不断翻新、重筑，建立而成的。
前面几代，不乏为人贪婪，只顾享受的城主，因此在他们追求奢华生活的作风下，保留了几处颇为精致的亭楼阁院，而这代城主李泽瑞上任，虽然为人自律，却也没有刻意的为表清廉，故作姿态将那些建筑一一拆除。
只是那些建筑，除去留作议事接客的大厅，其余的，都是大多未曾动用，除去未免养成奢华习惯的缘由，另外一个让林寒颇为意外的原因，倒是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
这些建筑未曾动用，最大原因，竟然是——
作为一城之主，外界盛名极广，甚至传为皇朝大家族嫡系子弟的西峰城主李泽瑞，为了减少府邸开支，花销银两，从而不得不进行的无奈之举。
似是看出林寒、林雪二人意外的神色，李峰轻笑一声，解释道：“城主上任以来，从未收过百姓赋税，又不愿向他处求援，因此，经济拮据之下，才会节俭一些。”
林寒这才了然，并未出声回答，略一点头，缓缓收敛神色，恢复平静之态。
只是，神色虽然未有起伏，但从李峰这句看似简单的言语中，林寒却明白了一个关键，那便是，相传西峰城主为皇朝大家族子弟，此事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即便不是如此，那城主也定然有所后台，不然李峰也不会说出‘不愿向他处求援’这般言语。
当然，所谓无风不起浪，外界如此传闻，看来这大家族子弟的身份也并非空穴来风，林寒对于这点，反倒相信一些。
哥哥不曾发言，作为妹妹，林雪又是相当懂事，也是按耐住心思，没有多说。三人便是快步穿过青石路，拐了一拐，来到了中间所在的议事厅。
远远地，林寒便见到了门口笔直站立，拱手等候的灰衣人影，赫然正是在落云镇有过两面之缘的城主府管家，李岳。
三人迎了过去，李峰面无表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并未表露出多少尊重。
李岳也没有在意，对儿子如同路人，毫不关心，反倒是并不熟悉的林寒，比之上次而言，他显得格外客气。
“林小神医来了。”李岳笑着颔首，语含调侃，“等待许久，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是都有些不耐了。”
李岳并未露出责怪之意，林寒自然也明白这不过是他拉进两人关系的表态，当下笑了笑，道：“让李岳先生久等了，林寒着实惶恐，不过好在，并未超出三月之期的预料。”
“呵呵，若是超出三月，恐怕李某便会直接赶去落云镇，揪着你前来西峰城了。”
李岳摇头不已，又是看向林寒身后的林雪，笑道：“这位便是令妹吧？倒是乖巧喜人，比之林小神医，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林寒报以微笑，林雪聪明伶俐，自然也知道如何表态，立刻就是恭敬的喊了一声李岳爷爷。
还没来得及做爷爷的李岳被林雪甜腻腻的声腔喊得全身舒坦，笑容更是发自内心的浮了上来。
三人又是客套一番，大多都是林雪、李岳二人再说，林寒独立一旁，很少搭话。
过了片刻，似是察觉到耽误了不少时间，林寒连忙收口，不再出声，林雪与哥哥心有灵犀，也是就此打住，没有在引开话题。
他兄妹二人无意相谈，李岳却是兴致上来了，不但没有就此停口，反而再次拉着林雪磕叨了片刻。
待到发现身后一直沉默的儿子几乎就要打呵欠了，李岳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过火了，这才放过林雪，扭头看向落在最后的儿子，眸光平和，却带着淡淡的压力。
面色瞬间恢复平淡，李岳毫无表情，一丝不苟，比起对待林寒、林雪二人，李岳对待儿子似乎极为刻板，言语之间，一副例行公事之态。
李峰见怪不怪，跟他交流两句，随后好像颇感无趣，返身便是准备离去。
对儿子这般举动，李岳眉头逐渐皱起，很不满意，语气不自觉间加重，板着脸色数落了几句。
李峰神色愈加不耐，剑眉紧皱，却抑制着没有发作，待李岳说完，李峰才冷笑几声，挥袖而去。
李岳胸口一阵起伏，许久方才平息，转过头，对着林寒歉意道：“逆子无礼，让林小神医笑话了。”
“李峰大哥真性情而已。”林寒微一摇头，惜字如金，未曾参与二人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寒对二人并不熟悉，自然不会出口多做评论。
李岳似也明白林寒无意这方面的事情，招呼一声，旋即便是不再客套，直接带着他兄妹二人走进了议事厅中。
不过刚刚踏入议事厅内，林寒眼神一定，眸光内立刻被便是被一道人影充塞了进去。
一袭锦衣，面容略显厚实，甚至可以说有些痴肥，人影身高尚不及林寒，可那宽度，却是比起林寒要多上一倍有余。
“老爷。”见到来人，李岳面色一肃，立刻恭敬俯首。
老爷？
被身为城主管家的李岳如此称呼之人，可想而知，林寒只是心念一转，立刻就明白了他是何人。
“见过城主。”男子貌不惊人，委实毫无一城之主的气魄，林寒尽管心中也是有着些许讶然，却并未露出任何异色，略一抱拳，平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起伏。
倒是落在后方的林雪一时呆住，目光紧紧地盯在来人身上，樱口微张，不断开阖，显然是震惊之极。
期待已久的城主，竟然是个胖子，而且看那模样，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猥琐。
这种天与地之间的反差，对于心中毫无任何小九九的少女来说，着实是个打击。
毕竟，无论外界如何评论，至少在皇朝极西这一亩三分地，西峰城主的名头，绝对是震慑四方，无人可以替代的。
曾经身为西峰城武阁学员，林雪在武阁内，听闻关于城主如何英武的传闻更是几乎从不曾断过。这个年岁，单纯的孩子，总是容易崇拜英雄间或枭雄。
无疑，不管是英雄也好，枭雄也罢，林雪对于这一直未曾见面的城主是相当好奇，并且有着一丝丝小小的崇敬的。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城主定然面如冠玉，身高八尺，英武俊雅，为人豪放，可是，当眼前的一切，赤裸裸的呈现而出时，林雪感觉，自己的幻想，嘎吱一声，破碎了。
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总算给小女孩狠狠地上了一课。
“呵呵，这就是林寒贤侄吧？”吨位不小的李泽瑞眼神眯起，看着林寒的目光，好似多年未曾见面的亲侄，无论如何去看，似乎都显得过于做作。
林寒颔首不语，额头微低，看不出表情，眼神内，却是有着些许异色闪过，心中有些诧异，这李泽瑞开口便称呼自己为贤侄。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紫衣未曾跟贤侄说过？”发现林寒不解，李泽瑞一脸诧异，“我跟你师父林紫衣相识已久，可是多年相交的挚友。”
林寒眉头暗皱，并未出声，心中更是不解，从师父林紫衣过世那么长时间，李泽瑞都未曾帮助来看，他分明并未抱着不打算为旧友出头的想法，可现在只是刚一见面，他便立刻开始攀交情，谈及旧时友情，似乎有些不正常。
毕竟，故友遭难，身为朋友的他，视而不见，多少有点过不去。而现在这般情况，故友之徒来访，无论怎么看，此刻他至少应该装模作样一番，假作不知才是。
但是！
李泽瑞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完全出乎了林寒的意料之外，让他也一时弄不清到底是何等心思。
“唉……”李泽峰胖脸一皱，叹声道：“贤侄不会是为了当初紫衣遭难，我未曾相帮之事而耿耿于怀吧？”
不待林寒回答，李泽瑞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笑容，摇头道：“林寒贤侄勿怪，我知晓紫衣一直想着徒弟成才，将来能够扬名天下。而少年不知愁苦，贤侄你自小一路顺畅，没有挫折，又如何知道努力？”
“为此！”
“我才狠下心，不曾出手助你，就是想让你磨砺一番，为将来能够成为人上之人，打下坚实的基础。”
“贤侄你想想，若是我不愿帮助，又怎么会让李岳前往落云镇找你？毕竟，紫衣过世之事，可谓众人皆知，我又如何不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女儿之病，我便当真没了手段，只能求助于你这幼龄少年？”
一连串反问下来，李泽瑞神情似乎很是激动，沉默了片刻，又道：“更何况，在紫衣过世的这段时间，若不是我一直派人保护着你跟林雪侄女，你二人又怎会如此轻松？”
“说了这么多，伯父也知道自己的确过于鲁莽，让你在高家独自承受一切，颇为现实与残忍！”
“但是！”
“这一切的一切，伯父都不过是为你着想，希望你能够理解，明白我的这一番苦心！”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配合着李泽瑞一脸诚挚的表情，若不是林寒从师父所留的那封信中知晓了一点内容，恐怕还真会信以为真。
时至如今，从李泽瑞的表现中，林寒总算明白，所谓名声，终究当不得真，谁能想到，盛名之下的西峰城主，竟是如此人物。
人至贱则无敌……
古人诚不欺我，林寒无言反驳，只能沉默不语。
“好了，我也知道贤侄尚不能释怀，不论怎么说，这一切，都是伯父的过失。”李泽瑞见林寒默然，又是没了完了，打起了悲情牌，“只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伯父能够好好弥补你，让你放下心中芥蒂。”
“伯父言重了，林寒不过近日才知晓伯父与师父乃是朋友的关系。在这之前，林寒也尚不知师父乃是伯父故友，因此才未能前来求助，否则，林寒早就前来叨扰伯父了。”林寒淡然回道，李泽瑞既然如此虚伪，自己自然也只能奉陪，陪他做作了。
“唉，贤侄此话，就是仍在介怀了。”李泽瑞叹声，胖手一摆，“叨扰之说，就不要再提了，贤侄这是让伯父愧疚啊……”
林寒皱了皱眉，无言相向，所谓厚颜无耻，莫过如斯。
李泽瑞收起叹色，胖脸瞬间变色，笑容掠过，好似花朵一般，又是看向林雪，夸赞道：“这位就是林雪贤侄女吧？我一眼便看出来了，果然不愧是紫衣培养出来的，当真是如花似玉，一副美人胚子模样，想必将来定然能够倾国倾城。”
林雪纳闷不已，翻了翻眼皮，神情有些沮丧。
心中崇敬的西峰城主，不但容貌大跌眼镜，不堪入目，那性格，更是让她哭笑不得，简直就是一猥琐老贼，她着实是无力回应。
对此，李泽瑞不以为意，又是喋喋不休的开始问候，交谈着，还顺带不忘，不动声色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林寒淡然应对，在无意义的对话中，一面应付李泽瑞有些过头的热情，一面寻找间隙，开口将替他女儿救治之事提出。
按照林寒的本意，觉得此事越快越好，打算尽早替他将女儿的病症诊治一番，方是正事，远比这没营养的对话，要来得强上许多。
但李泽瑞却是并未做此打算，不但坚定拒绝了林寒今日便开始救治的要求，还让林寒休息三天，不必着急，三日后在开始出手诊断之事。
既然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曾担忧，林寒自然也不会多加争论，没有反驳，答应了他的要求。
随后，又是一番谈论，大多都是李泽瑞胖脸笑容不断，从各个方面话题引申，拉着林寒兄妹二人，不停询问。
最终，足足应付了一个时辰，林寒着实有些撑不住了，以今日长途奔波，妹妹体弱，未曾休息的缘由，结束了对话。
李泽瑞一脸意犹未尽，吩咐林寒不要忘记明日再来，继续相谈，旋即不顾林雪即将崩溃的哭丧小脸，热情如火的，将他兄妹二人，亲自送到了厢房歇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