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馆自己的住处仍是老样子的清冷,今日乐儿表现的那般好,应当会得到舞姬老师的器重吧,这样也好,墨羽心自笑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秦姑姑,长乐公主,轩辕先生,这些人的恩情,她墨羽要如何才能报答,宫廷之中果然处处都是身不由己的啊。今日这一场寿宴,几家欢喜几家愁,也不知宛妃此时是否在凌波苑对月垂泪,孤灯冷室的滋味她墨羽又如何不知晓,只是谁也不知道,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又有多少人每日都是孤灯冷室。
这一夜辗转难安,直到天边微微泛白,巡夜的小太监敲了四更,墨羽才迷迷糊糊的睡去,这时正值夏日,日出的很早,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室内的明亮让她睡意全无,想想再过不多时也是该起身了,何不早些到馆里,便起身收拾了,对镜看了看,眼睛并没有因为少睡而浮肿,一个人轻手轻脚的打水洗了脸,换好衣服便去崇文馆温习诗书。
许是她来的太早,崇文馆之中只有她一人,管事的公公虽开了门,许是为了放一放新鲜的空气,尚未打扫,昨日的喜庆气氛浸染了宫廷各处,那些在崇文馆学习的公子少爷们早早的就散了,轩辕平时授课的地方各种书籍纸张和毛笔丢了一地,墨羽轻笑着摇摇头,走过去将各人的桌案摆正,一应物品都拾起摆放整齐。一路收拾着,地面散落的宣纸上偶尔会有写过的笔迹,墨羽拣着看看,有些人的字还算过得去,有些人的就有些不堪入目了,一桌一桌的整理着,忽然她发现在一片狼藉中,还有一个桌子摆的整整齐齐的,桌案上摆着一个木根雕成的笔筒,根须雕成了盘龙的形状,笔筒里的笔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材质,书本整齐的磊在桌案的一角,几张写过的宣纸摆在桌案正中,墨羽微微翻了一翻,那字迹刚劲有力,以墨羽出身文墨世家赏过多少名家字体的见识而已,这的确是令人称道的好字,她拿过镇纸小心将几篇字压好,无意间看到那银虎镇纸上刻着一个名字——上官龙熙。
待她收拾了大半,专负责打扫的嬷嬷才过来,一看墨羽在收拾,忙抢上前,说什么都不许墨羽再动手了,墨羽平时在崇文馆内担当书记女官一职,这等粗活可不是她该碰的,那位嬷嬷是因为儿子病了,她特意讨了恩典出去一日看看儿子,在家中留宿了一晚,这一早的就匆匆进宫来,只是恩典是一日,万一被人知道她因为留宿家中误了打扫的时辰,还有等级高于她的宫人替她打扫,那她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墨羽听了她的诉说也明白了,便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准备离开。
阻止了那嬷嬷要给她磕头的动作,墨羽承诺绝不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离开这里时,她回头望了望那张整齐的桌案,银色的猛虎在晨光的照射下,泛着银亮的光芒。
因了起的早,墨羽早早便开始忙活,是以原本是要她一整天完成的活,她一上午便收拾停当,轩辕想想,并无什么要紧的事,便放了她半天假,叫她在宫中走走。墨羽想了半天不知该去往何处,上一次在御花园的经历犹如昨日,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她犹豫了好久,总算想起一个地方。
昨夜的精彩与喜悦仍在太乐署之中荡漾,太乐署中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有的人拿着太后赏赐的衣饰互相比着,有的参与了舞蹈的人细细讲着暮雪宫的摆设和昨夜的惊天一舞,周围围着没能最终参与的人,也细细的听着,似乎在想象着那些优雅、华美、整齐、壮观的画面。墨羽不是一次来这里找乐儿了,是以熟门熟路的穿过练舞的厅堂转向后院丫鬟们住的地方,抄了近道向乐儿那里走去。正走着,路过了一扇轩窗,里面传出两人的声音,其中一人声音很是熟悉,正是舞姬洛绯澄,而另一人…竟是男人的声音!墨羽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当下停下脚步,凝神细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绯澄,昨日那一舞真的很精彩。”那男人声音有些低沉,“我在外殿,都看到了的。”而洛绯澄却是冷冷的回答:“多谢。”只听得那男人苦笑,“绯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妾身怎敢生钟离将军的气。将军您说笑了。”洛绯澄依旧冷冷的说,墨羽听得那个名字,仔细想了想便知道是谁了。这位将军姓钟名离,在这上临城中素有“神目伯乐”之称,他相马与驯马的技术都甚为优秀,是以应了诏进宫,专门驯养军马与平日君臣玩乐时用的赛马。只是这位“伯乐”竟与洛绯澄相识,而且听着这些对话,似乎关系匪浅。
墨羽正想着,只听进洛绯澄说:“妾身不过一个小小的舞女,如何比得上人家唱戏的戏子,又美丽又多情,钟离你既然那么喜欢她,还来找我干什么?你可以走了,我这里不欢迎你。”她的声音越提越高,钟离将军似乎是被吓到了,过了好一会才说:“绯澄,是你误会了啊,那位紫烟姑娘,确实戏唱的好,但这跟你的舞是不一样的啊,而且我只是去听了她几场戏…所以……”他话未说完就被洛绯澄几乎是怒吼着的声音打断,“去听便听了,还去好几场,你…钟离你太令我失望了。我与你一刀两断一了百了,你去找你亲爱的紫烟姑娘吧!”里面传出“滋啦”的声音,似乎有人撕裂了什么。
“绯澄!绯澄你不要!”钟离的声音焦急起来,“绯澄,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么?”洛绯澄冷笑,“机会?你的机会我总是在给,可谁给我机会?”
“我钟离今日对天发誓,今日之后若再负洛绯澄,必遭天打雷劈,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然后便是刀出鞘的声音,洛绯澄的尖叫,“钟离,你,你这是做什么?”
“不…不做什么,只是…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我是真心的。”钟离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气的声音,洛绯澄哭着,“你这是何苦,你折磨你自己,你以为我心里就会好受么?”
随后便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墨羽摇摇头,这条小路很少有人知道,自己也只是偶然发现可以穿过这里很快的到乐儿住的地方,这二人大概没想到会有人听到吧,虽然并不知事情的始末,听过二人的对话,墨羽多少也能弄清楚一些东西。想来方才最后不再有声音传来,这一对鸳鸯是在倾诉对彼此的深情吧,也不知后来钟离将军到底做了什么,但让洛绯澄哭成那样,大约又是伤了自己吧,男人都喜欢用血去证明自己的一切,果然钟离将军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是幸运的,洛绯澄心中终究是有他的吧。
眼看着乐儿的住处就在不远处,墨羽停住脚步整了整衣服,换上微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姐姐,羽姐姐,你可算是想起来看乐儿了啊,乐儿好久没见到你了。姐姐不会是不要乐儿了吧?”几月不见,乐儿的模样有些变化,性子却还是那样随性。“你这傻孩子,”墨羽微笑着揉揉她的头,“羽姐姐怎么可能不要你。”
“哈,就知道嘛。姐姐你看,这点心是太后赏给洛姐姐的呢,洛姐姐说她不喜欢吃甜食,就赏了我吃,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好好好,你呀,还是跟以前一样,姐姐不是说了,要你不要太过随性么?”墨羽一面说一面拿起了桌上的点心,还未等放入口中,便被一个尖刻的声音打断。
“哼,这是哪来的丫头,也配吃太后赏赐的糕点?乐儿,我们太乐署如今可是得到皇上认可的地方,太乐署地上的土,也比她们吃的盐尊贵些,平日里教导你的那些礼数你都记哪里去了?”墨羽转身向门口看去,是一个穿着华丽的服饰,却梳着丫鬟绑发的宫女,姿色很是平常,她倚在门边,故作一副优雅的模样,轻轻摇晃着身体,左手时而摸摸鬓发,时而提起衣带再放下,还将指尖放进口中轻吮,可惜她的嘴唇实在是厚了些,这轻吮在别的女子而言是个十足的诱惑,到了她这里,就如母牛饮水了。那身华服与她的表现摆在一起,让墨羽和乐儿都觉得浑身难受的紧,乐儿皱眉道:“卢云,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哼,”那名叫卢云的宫女哼了一声,故作姿态的撅了撅嘴,看的墨羽心里一阵恶心,“本来是想让乐儿妹妹看看姐姐这衣服如何,谁想却看到妹妹如此不知礼数,喂,你又是哪来的野丫头,太乐署可是个金贵的地方,你也配站在这?”她趾高气昂的看着墨羽,“还不快给我请安!我可是太乐署司掌洒扫的女官!”
乐儿小声跟墨羽说,“你听她说,还女官,不过是平时负责收拾太乐署的卫生罢了,平日里就神经兮兮的,这不昨日太后老人家高兴,重赏了太乐署的人,洛姐姐向来仁慈,就是没有去表演的宫人也有份的,不然你以为她哪来的这么金贵的衣服,其他的姐姐们都还没觉得什么,反倒是她,穿上这身衣服,真个把自己当贵妃了,姐姐你别理她就是了。”
那卢云见乐儿与墨羽不但不理她,还在一边咬耳朵,顿觉颜面尽失,一怒之下便冲上前来,“好你们两个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们!”她大步冲上去,抬手就要打乐儿,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卢云,你这是要教训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