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卓自从回到这个时代,一直在码头风餐露宿,这夜虽然身在柴房,却也总算有瓦遮头。再加上他身上有伤,胸中气闷,所有沉沉地睡足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未醒来,就听到隔壁屋一阵拍门声。他睡得迷迷糊糊,事不关己,也不做多想。
然而银心房门被敲,一个轱辘就滚了起来。她站起来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华衣少年站在门外,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银心心中大喜,雀跃道:“八公子,你来了。”
华衣少年哼了一声,大声喝道:“放肆!闯了大祸不知反省,还安心睡得这么香甜。真是不知悔改。来人呀,开门,把她押出来。”
银心被这当面一阵怒喝,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华衣少年旁边还站着数人,正是昨晚押她过来的王大婶等几个妇人。只是那位最凶的孙婆婆,却是不见踪影。
王大婶为难道:“英齐少爷,夫人说……谁也不许放这丫头出来,这……”
这华衣少年——祝府八少祝英齐,听这王大婶磨磨蹭蹭,居然也不恼火,缓缓道:“王大婶,这死丫头闯了这么大的祸,我这是正要罚她,母亲知道了不会怪罪的。”说着,忽地又转了个脸色,肃容喝道:“作下人的不听话,难道我八爷教训一下也不行吗?”
那王大婶听他话中有话,似乎另有所指,哪里还敢再说,连忙从怀中拿出钥匙上前打开门锁。
银心此时早已重新梳了发髻,回复丫鬟装扮,低头走出房来,一脸虚心认错的模样。祝英齐也不看她,向身边的两个随从道:“把她押回我院里去。板子备好了吗?”
祝英齐听其中一个随从应了一声“备好了”,转身就要走。那王大婶连声阻拦,又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银心被带走,连连跺脚。
银心跟着他走出院门,忙上前道:“八公子,银心已经知道错了。昨儿我都挨了一顿好打,今天就免了吧?”
这银心本是九小姐的贴身丫鬟,从小侍奉小姐长大,主仆感情自然是好得很。而这祝英齐和九小姐是同胞兄妹,平日跟这姐俩耍得多了,也有些没上没下。银心本来还以为这祝英齐一大早过来,是要放她出去。哪知还是不能轻饶,还要加罚,真是大为沮丧。
那祝英齐缓了一步,低声道:“你再不快走,等孙婆婆回来,可就走不了啦!”
银心这一听,原来这八少爷使的是瞒天过海之计,喜上心头,差点笑出声来。
祝英齐“啐”了一声,肃容道:“要不是九妹求了一晚上,我才懒得理你……”说着,自己也装不下去,笑了出来,连忙催银心快走。
孙卓睡在柴房内,自然不知道他的狱友已经脱困。躺在地上连连暗叹奴婢不好做,好赖都要挨打。正想着,忽听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孙卓正想起身,一伙人已经踢门而进,正是马管事马荣等一干人等。
孙卓想了一夜,早已想通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正想开口求饶,先把赔茶叶钱的事答应下来再说。哪知马管事等人也不理他,一窝蜂冲进来便将他扭住,绳索跟着套上,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
“马管家,有话好说,钱我赔……”
正说着,马管事拿起一团烂布,硬生生塞进他嘴里。看着孙卓“呜呜”的想要说话,马管事背手来回踱了两步,缓缓道:“我们祝家可不缺那几两银子。你既然知道错,去到衙门画了押,挨一顿板子了事便好。听明白了吗?”
孙卓本来还在挣扎,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停了下来。若是在一天之前,他或许还会信了这马管事。可是经昨晚徐华的提醒,此时却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事情真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本来还以为,自己跟他无怨无仇,或者是为了银子罢了。然而他说连银子不要,这一番设计,暗道就是为了要送到官府打一顿?
孙卓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寒,一种未知的恐惧袭来,让他冷汗直流。
那马管事见他不再挣扎,脸上似笑非笑,点头赞许道:“好,很好,想通了就好。”说罢,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孙卓在被两个家丁架住左右,在祝府回廊间穿行,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预感: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危险的阴谋之中。忽然间,一道闪电从心底划过,转瞬即逝。孙卓心中一跳,似乎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所在,然而伸手出去,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众人在大小回廊中走了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个装饰华丽的大院。马管事让两个随从押着孙卓,在正屋堂前停下。他整整衣裳,换了个笑容,提步走了进去。
正屋内,祝家祝二姨娘正坐在堂上和仆人闲聊说话。马管事上前长身一拜,恭声问安。
祝二姨娘见到马管事甚是高兴,挥手让家仆退下,板着脸道:“你可有空过来了。昨天为九丫头的事,你忙前忙后,可立了大功。我还以为你把我交代的事给忘了。”
马管事脸上立时一副可怜模样,委屈道:“马荣再大的胆子,怎么敢忘了夫人的事。夫人要买的东西,一件不落都采办好了,随后便差人呈上来给夫人验收。”
这马管事正是老油条,绝口不提昨晚九小姐之事,只管自说好听的话。果然,那祝二姨娘听罢,脸色一缓,道:“还算你办事利索,自己找个地儿坐下吧!”
马管事答了一声“是”,却没坐下,接着道:“这趟去嵊州,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
“哦?只是什么?”
马管家道:“只是昨天回到城北码头,搬货的杂役出了差错,把您要的大佛龙井,整包摔入了江中。”
那祝二姨娘听罢,心中大为不快,脸色一沉,骂道:“没用的东西!回到家门口,还把事情给办砸了。”
马管事连声认错,道:“都是马荣办事不力,害夫人折了银子。”
祝二姨娘挥手道:“算了,下次小心点便是。”
马管事接着道:“我已经那犯事的小子捉了起来,听候夫人发落。”说着,眼睛一眨,向祝二姨娘偷偷使了个眼色。
这祝二姨娘和马管事关系匪浅,见他神情有异,立时会意,道:“依你看,怎么办好?”
马管事道:“我昨天已经仔细盘问过,这小子一穷二白,来路不明。既然他赔不出银子,依我看不如押送到县衙,让官府处置好了。”
此时孙卓在屋外,早已经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原来这赔不赔钱,这祝府根本不在乎。马管事小题大做,纯粹只是找个借口将我送进官府而已。这明摆着要将我置于死地,毫无斡旋的可能。”
此时孙卓已经将其他想法通通抛到脑后,暗地里把马管事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心想:“遇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冤家,真是倒了大霉。横竖他软硬不吃,还是找机会跑路是正道。”抬头看去,只见这祝府庭院森严,回廊巷道九曲十八折,就算自己能出其不意打倒身边这两个家丁,又怎么跑出这大宅?
正想着,忽见院口一个十六七岁的华衣少年,带着数位家仆,走了进来,口中大声说道:“英齐特来拜见二娘!”
那华衣少年走过,看了孙卓一眼,大步踏进屋内,向座上的祝二姨娘行过礼,转头向马管事又是躬身一拜,笑道:“马管事,你也好呀!”
马管事吓了一跳,连忙闪到一边,不敢受拜,嘴里连道“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