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商家的规矩，东主把包子送给谁，那就是让他打包袱卷滚蛋的意思。
秦掌柜战战兢兢的道：“回大少爷的话，这事儿真不赖我，这不是魏老千户办大寿嘛！全城的馆子都要到魏府伺候，厨子、伙计从明天起都要去帮忙，各家库存的食材也都运到了魏府，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个年代货物运输非常不便，尤其是现在天寒地冻，一旦饭馆里的库存的食材被买走，想再储备就相当困难了，秦掌柜说的倒也是实情。
“哼！”
一直低头吃饭的白衣书生，突然鼻子中冷冷的哼了一声，眼中流露出浓重的鄙夷味道。
他这是冲着我来的吗？彼此素不相识应该不至于吧？
白衣少年一副书生打扮，十六七岁年龄，穿着打扮倒也素净平常，但是周身透出养尊处优的富贵气派，令人不敢轻侮。
三代为官，才懂穿衣吃饭，这白衣书生衣服剪裁颇为合体，普通衣料在他身上倒是穿出了别样的倜傥。这种人，哪怕落魄到吃一文钱一碗的白菜面，也像状元郎赴琼林宴，即使穿的破衣烂衫也会让人认为是微服私访的公子王孙。
气质这个玩意，还真不是谁都能装出来的！
黄须汉子等人虽是商贾打扮，却一个个都是头角狰狞的凶神恶煞，那个麻脸的少年人看起来也不会是什么善类，哪个都不像行商的人，至于这个白衣少年，方翔判断，此人必是出身在世代官宦人家，而且绝对不会是小官。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到肃宁这个穷的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什么呢？
方翔想了想不置可否，伸出左手食中二指。
“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莫小栓疑惑道。
“笨死你，烟！”
莫小栓急忙从腰间悬挂的匣子中取出一只深褐色的卷烟双手恭恭敬敬的递过去，方翔用食中二指夹在当中，莫小栓又从灶房取了火烛点燃。
方翔深深的吸了一口，惬意的吐了个烟圈，这副做派令一群人看的目瞪口呆。尤其是那黄须汉子更是眼睛瞪的像铃铛般大小，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既然没材料了，就该关门歇业，你拿这种包子不是包子，馒头不算馒头的东西出来卖，你是存心要砸雪晴楼的招牌，还是要败坏我方家的名声？”
方翔注视着秦掌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道。
黄须汉子走了过来打圆场道：“算咧，算咧，不就是个包子的事儿，值当的吗？乡党，走，喝一杯！”
不得不说，这个生得一张凶神般虎面的汉子，厚厚的嘴唇一口白牙，笑起来还是相当的憨厚。
陕北人同乡观念极重，到了外地只要听见同乡口音就会倍感亲切，如果同乡和别人发生冲突，也不管彼此是否相熟，也不论同乡有理没理，往往是不分青红皂白抄起家伙就去帮忙，打完了再说。
黄须汉子如此，方翔又何尝不是这样，关中冷娃那种面冷心热的性格已经镌刻在所有陕北人的骨子里。
方翔抱拳拱手：“各位乡党，今天都是我的错！酒饭管够，我请了！”
黄须汉人和几个伙伴同时笑着摇头：“那不行，你开个饭馆烟熏火燎的也赚不了几个钱，你做个小买卖也不容易，咋能让你请？”
莫小栓正在用袖子擦擦清鼻涕，听见他的话不禁“噗嗤”笑出声，涨出一个圆圆的鼻涕泡。
莫小栓挂着鼻涕泡笑道：“小买卖？这是咱方家的大少爷，咱家是挂千顷牌竖铁旗杆的！小买卖？”
黄须汉子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闹了半天，咱乡党是财东啊！那咱老张就不客气咧，兄弟们，咱今天就吃财东咧！”
“好咧，能成！乡党，坐过来一起喝两盅！”一群抄着浓重陕北口音的汉子拍着桌子哄笑着附和。
“少爷，这伙房里真是没材料了！”秦掌柜战战兢兢的说出了扫兴话。
方翔不悦道：“就这几个人，拼兑出六七个菜都做不到？”
“少爷，真是没材料了，不信您亲自去伙房看看，就是刚才那盘子牛肉，还是我怕有贵客上门，专门藏起来的！现在就剩下一副煮熟的牛下水，那咋能让您吃呢？”秦掌柜苦着脸道。
在这个时代，耕牛不许随便宰杀，牛肉非常珍贵价格比猪羊贵许多，但是牛下水却是不值钱的东西，它腥臊难闻又不像猪内脏好歹还有些肥油，老百姓普遍不懂得怎么烹制。
好年景的时候，屠夫往往宰牛之后，就把下水随手丢弃，但凡是家中还能揭得开锅的，就绝对不吃这些东西，更别说富贵人家。只有那些沿河拉纤的苦力贪图一口荤腥，才捡来煮了吃。
这几年大明百姓的生活每况愈下，也就不讲究那么多，有牛下水吃总比饿死强。却又不懂得如何整治总是弄不干净，而且缺油少盐压不住腥臊之味。
方翔他乡遇同乡，而且夸了口要请客，顿时大感扫兴，又有些不甘心，亲自跑到厨房去看，搜检了半天，也只找出半斤多生羊肉，一副煮好的牛肚、牛散丹、牛百叶，半罐子牛骨头汤，还有点鸡零狗碎的下脚料，包括半颗大白菜、一点点的粉条、一个大水萝卜，几条风干的小杂鱼。
这还真搞不出一桌子菜了！
“可惜，没有辣椒粉了！”方翔自言自语道。
“少爷说的是番椒粉？有啊！”莫小栓变魔术般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小包：“少爷，这还有二两多呢！”
莫小栓吸吸鼻子，嬉皮笑脸的道：“少爷想整治谁呢？”
方翔一直阴沉着的脸，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过不多时，一盘盘片的纸一般薄的牛肚片、牛散丹、丝丝絮絮纠缠不断的牛百叶，从厨房里端了出来。
黄须汉子拉下脸道：“乡党，你就拿这些给我们吃？”
方翔笑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包你吃的满意！”
说罢，方翔再次走进了厨房。
见方翔信心满满，再加上知道他是豪门子弟，黄须汉子将信将疑的等着，不多时就闻见一股刺鼻的异香。
又过了一会儿，二毛子拎出来一个炭炉子，坐上一个大瓦盆，里面牛骨头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散发出阵阵清香。
“刚才是啥，那香味好冲啊！”黄须汉子好奇的问道。
二毛子摇摇头：“不晓得！”话音未落，就连连打起了喷嚏。
“闪开，闪开！”方翔端着一个铁锅从厨房走了出来，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同时窜出浓烈的异香。
满桌人立刻闪到一旁，方翔将半斤多熟透的辣椒油倒进瓦盆中，只见青白色的汤立刻变成浓艳的绛红，厚厚的红油上面飘着一颗颗黑色的花椒。
“啊嚏，啊嚏！”黄须汉子连连打起了喷嚏，他用袖子擦擦鼻子道：“好冲，好香，好味道！”
满桌人好奇的看着锅里，突然白衣书生惊呼道：“番椒？这东西如何吃得！有毒！”
一言出口，满座皆惊，黄须汉子一个箭步窜到方翔身边，袖中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顶在了他的咽喉。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老子！”说罢，他冲着莫小栓等人喊道：“都闭上你们的鸟嘴，哪个敢出声的，老子先宰了这个小白脸！”
黄须汉子显然是个练家子，出手迅捷如电，方翔猝不及防匕首已经横在咽喉上。
森森的寒气，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冷汗顺着脊梁窜到了头顶。
方翔平生第一次感觉离死亡如此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