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云镇的县太爷李卧薪今年四十八岁,身材不高,方脸,有着一双闪亮又猥狈的三角眼。他走起路来,怀里像是抱着一只圆鼓,滚圆滚圆的肚腩让他步行非常不便,所以,他自从做了露云镇的县太爷以后,都是以车代步,露云镇底下的老百姓都喜欢偷偷在背后叫他“李圆鼓”。他是京都人士,祖上四代都在当过官,家道富豪,到了李卧薪这一代,家道才开始没落,李卧薪二十几岁那年中了进士,调到一个县镇做县太爷,但是好景不长,李卧薪因年少气盛,风芒太露,又一心钻营谋私,未免过于贪财,到底被上司寻了不是,革职待审。
李卧薪的所作所为到底把六十岁的老父气病在床,到后来郁郁而逝。李卧薪受到同宗的亲戚帮衬,又听闻自家有一远房亲戚的小姐当年入选秀女选举,现在正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的时候,李卧薪便典卖家当,甚至把自家在京都的四合大院也抵押给当铺,急急拿着一笔可观的资产前去投靠那家远房亲戚。
现在,李卧薪得到宫中那位妃子娘娘的极力推荐,便选了露云镇的县太爷,从此,他在露云镇是混得风生光起,之前抵押的家当,也很快让他捞了回来,他更善于钻营人情,发财之余也不忘了拿上一笔去考敬那家远房亲戚。
郭天誉和霍大叔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中间是陈师爷和他的几个手下,左右和后面,都紧紧地跟着郭天誉的随从。悦琳和许老板娘、和臻走到那些随从的身后,悦琳的脚步比较小,往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郭天誉一帮人。
一行人都没有说话,各自闷着头只顾往前走。天色尚早,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太阳透过云层,投下一阵阵金色的微光,那些薄雾在阳光中,像飞舞的尘埃。
凉凉的秋风一阵阵地吹过,悦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现在还没有到冬季,但是,早晨的秋风还是让人觉得不寒而颤。她拉了拉自己身上穿的银红双襟小棉衫,眼睛越过郭天誉的身影,向前看去,前面只是看不到头的马路,两边的摆着赶早市的小贩们,他们都把目光定格在垂头丧气的陈师爷一伙人身上,然后,又转过身去,相互窃窃私语。
“哎,这倒霉的天气!我想窝在床上,该是多么舒服的一件事啊!”悦琳吁了一口气,怏怏地说道。
许老板从早上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对悦琳说过,本来悦琳想着不让她出庭也行,只要和臻照她先前教的话说,又有郭天誉罩着,应该没有问题了。但是,许老板一声不吭,还是跟了上来。
悦琳斜着眼睛瞄了一眼许老板,发现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毫无血色,没有涂脂抹粉的脸,白得可怕,只有那双眼睛,透着一丝坚定,还有莫名的忍耐。
敢情这个老板娘想来个破罐破摔,跟那个县太爷耗上了!
为什么悦琳会这样想呢?因为,她想啊,就算郭天誉没有把县太爷拉下马来,店老板没有出堂作证,那个县太爷也不会把她往死里逼,到时悦琳他们回了京都,她的处境也不过是少了那间逢运客栈,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如果她出堂作证了,郭天誉又斗不过那宫里的贵人,那么自己不但要携带那个和臻上京,还要想着办法安置好这个老板娘。
想想头就痛起来,自己当初只是想着怎么救和臻,却没有想到要惹上皇宫里的什么贵人主子的!悦琳感觉到自己意志开始薄弱了,她用两手又拍了拍脸,对自己说道:“好吧,生死由天,富贵由我!这一局,我也跟那个县太爷耗上了!”
听到悦琳狠狠地骂了一句,许老板突然笑了笑,拉紧了悦琳冷冷的小手,说道:“琳儿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许姨,我在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贪官,为什么唯独就老是让我碰上了呢!我想我命中是不是犯官非啊!真该找个神婆打一下小人才是了!”悦琳嘟着嘴说道。
从昨晚开始,这个老板娘就让悦琳称她为“许姨”,她说看着悦琳,就觉得亲切,所以,悦琳也不客气地叫了出来。
“是啊,有些人平平淡淡地一辈子,虽然没几个钱,生活清苦,但是至少平平安安,乐享安年,他们就没惹到什么官,像我们这些老百姓,看到那些当官的,只想花点钱就能挡灾了,还是绕不过这一关!再说到做官的,有哪个会不贪呢?我们做老百姓的,又能怎么办?敢怒不敢言,有些人不得不冤死,那些为非作歹之徒却逍遥法外?这就是命吗?”许老板很是感慨地吐了一口气,悲愤地又说道:“所以,今个儿,我不管是什么官,就算是皇帝老爷来了,我都要把心里的话讲出来,当着老百姓的脸,问问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说得冠冕堂皇的,一心为民为奴的大官们,他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吗?”
许老板的话很是激烈,苍白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闪着一丝亮光。
就像这个天气,阴沉,了无生气,但是太阳光一照,所有的希望又回来了,庄稼人才有丰收的稻谷,一季季的时鲜水果。悦琳停了下来,向天上望了望,内心想道。
“琳儿姐姐,老板娘是有感而发啊!”和臻落后几步,跟悦琳并肩而行,他轻声说道。
“怎么了?难道许姨除了店铺要被县太爷强抢之外,还有什么不平之事吗?”悦琳问道。
“老板娘的丈夫,就是逢运客栈的老板,被县太爷陷害,最后屈打成招,在牢狱里上吊自尽了。”和臻擦了擦鼻子,望着前面的许老板娘,淡淡地说道。
悦琳觉得五雷轰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的脚步没有停下来,忙问道:“难道她没有向上司申诉吗?”
“没有办法,上司也是这个老贼的交好!”许老板很意外地回头说道,她向悦琳笑了笑,那笑容有着哀伤,也有着一闪而过的憎恨,全落进了悦琳的眼睛里。
“你知道吗?我用了差不多两年,才把自己变得麻木,还有想起了要继续生活下去,、两年啊!我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啊!”许老板平静地说道,又不理会悦琳,走了上去。
“老板娘因为收留了我和小玄子,还有小六子,不然,她也不会支撑到现在了。”和臻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所以,你知道县太爷要霸占逢运客栈,你才会去找他理论!”悦琳问道,这小子也真是有情有义啊!
“是的,”和臻很认真地说道:“我要为老板娘出这口气!”
悦琳摇摇头,她感到头痛更加厉害了,她拍了拍和臻的肩膀,叹息道:“你的想法,出发点是好的,可是,你不知道,如果你遇到了不幸,老板娘会比失去店铺更伤心啊!”悦琳说完,就走开了。
和臻留在原地,望着悦琳娇小的背影发了一阵呆,最后,他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