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徐徐清疏,提灯夜行却不觉得害怕,想是心中的痛楚已经盖过恐惧本身。路过拥芙池,几只停栖的乌鸦受了惊动,振翅而去。池水上方的雾气浓重,越发显得月色迷离昏冷。
背后遥远传来宫门关闭的声音,我身形一颤,宫灯倏地跌落在地上,素锦做成的灯罩迅速的燃烧起来,火焰爆裂明亮,散发着一阵阵刺鼻的气味,眼泪几乎要被熏出。须臾便只徒留下一堆星火点点的灰烬。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对错,结果如何,我都要硬着头皮承受。
压住心底翻涌而上的气息,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无灯的黑暗,倒觉得比先前能看清晰许多。漫无目的的随意前行,不觉侧进了一个半月偏门,眼前凌香阁的花格棱窗层层透出的柔和光亮教我心稍稍平复一些。凌香阁是太后和诸位嫔妃初一十五斋戒上香的地方,宫里的法式事宜都是在此处完成,平日里很少有人过来,现在这个时辰自然是空无一人。
思索良定,便踉跄走上前推门而入,浓浓的佛香味道拂面袭来,两排立在朱色架子上白烛静静吐露炽白的灯焰猛的晃动了下。厚重的明黄垂曼落地如水倾泻而下,却纹丝未动。正面高高在上的绯色莲花玉蕊宝座上的观音大世眉眼慈和的俯瞰着芸芸众生,晃晃釉色生辉。前面雕着飞龙纹样的三足鼎香炉里青烟袅袅,宁静怡然。
只是普渡众生,谈之何易。
我俯身扯过一个绫锦蒲团跪坐了,心中的急躁和烦闷之情愈盛,如同绞了一团乱麻不得而解,良久才稍稍缓和下来,渐觉生出些困意。
忽听背后有人推门进来低沉道:“谁!这个时候到这里做什么!”
我被惊了一跳,赫然回头去瞧,来者面色黝黑,显得十分阴郁,正负手立在门口皱着眉头盯着,见是我转而浮上一层愕然,如同那日。
我慌措扶地爬起,不料跪坐许久腿脚麻木不堪,竟一时起不来,只得红着脸强回道:“这是内廷妃嫔斋戒礼佛的地方,妾身来此并不奇怪,倒是王爷这个时候尚还逗留内廷宫闱,企图用意不由令人怀疑!”
他缓缓靠近,冷冷一笑:“这皇宫里的唯一的好处就是把你们一个个都驯练成了伶牙俐齿,言语刻薄的怨妇。”说罢斜睨了我一眼,又疑道:“皇兄今日不是宿在你宫里么,为何……”他目光斜过,盯着墙角摆着的一株繁盛开放的海棠,思索道:“你一个人躲在此处,那么此时躺在皇兄身边的人……”
我心中一惊,仿佛被人戳中要害一般慌乱的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他见我如此,大概已是明白几分,不紧不慢的来回踱步,鞋底摩挲铺着地毯的地面,发出扰人心乱的沙沙声。忽的停下在我耳边低声讥笑:“纯婉仪果真大度,竟能忍受别人躺在你的床榻上去伺候你的丈夫!”
他的言语毫不避讳,如同一把利刃直刺我的痛处,我忍住泪意,勉强立起身沉声怒道:“我如今还是皇上的嫔妃,还望宏武王能遵规受礼,注意分寸。”
他绕到我的面前,似笑非笑的眼角带着一丝讥讽之意,步步逼近我:“也难怪,就凭你这样的姿色,怎会挽留住皇兄的帝王之心呢!看看皇后,还有柳氏,甚至是那个不得圣宠的杜氏芳仪,哪一个不胜过你许多,真不知道皇兄当时如何看上你的。”
我面皮烫热,退到墙边冷冷驳道:“王爷对皇上的嫔妃竟如此了解么?妾身自知资质平庸,自然不比王爷在市井间寻到的那些烟柳绝色!”
他愣了一愣,猛然上前抬手捏住我的下巴,面露狠色,沉声道:“那日你果然躲在菱花苑里,本王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心中骇然,寒毛林立,惊出了一身冷汗,下巴被他捏的吃痛,拼命摇摆挣脱,无奈他的手如同铁钳一样紧紧不放,眼神寒冷毒辣,只能恨恨模糊道:“你想灭口?”
他松开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瓶端莹白如雪,透明质地,瓶底却鲜红沉结,仿佛沉了一团鲜血,晃了一晃,竟似乎有血色的烟雾向上翻涌,渐渐瓶身通体鲜红,似烧透了的炭火一般。他冷笑道:“此药杀人无形,是本王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所赠,今日正好拿你试一试。”
我闻言惊悚的无以复加,额上的汗水顺颊留下,定了定神才颤抖道:“你野心勃勃昭然若揭,纵然是杀了我也无用,日后皇上定会将你及你的党羽一同拔除殆尽,安定朝中。”
他轻蔑一笑,拔了塞子在我鼻前晃了晃,我身子不由一抖,心里立时生出绝望,他狞笑的脸渐渐混淆不辨,眼前浮现泽赢满是温和笑容的脸庞,桓成惹人怜爱的睡姿。
我的确不舍离去,不甘离去,我还没有看着桓成长大成人,还没有同泽赢一同春日策马。可是此时将死之躯还能奢求什么。
沉一沉心闭上眼睛等死,良久却不见动静,睁开见他眼眸里含着坏笑将瓶口向着身旁海棠苍郁的叶片上一歪,粉色的粉末缓缓流出,所落之处叶面如同被灼烧过一般漆黑干枯,片刻间整株都萎顿尽然,如火烧余留下来的灰烬。
我心急急跳动,似乎有把鼓槌在狠命锤击,不敢想象若是这东西碰到人的皮肤会呈现出怎样的状态。
他脸色似乎缓和许多,轻轻道:“你以为我会杀你么,这个地方是母妃还居景岚宫时最喜欢来的地方,只可惜……”
见他提及恭太妃,眼中浮上一丝从未见过的温和。心中不由感叹,此人看着如此阴险毒辣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微微舒了口气,稳住心绪向他问道:“听说昨日你向太后来讨雪魄冰蟾,太后说此物已是丢失了。”
“丢失了?”他冷笑着,眼神透出鹰隼般的凌厉。“沈冰玥这个贱妇,若是母妃此次不能躲过惊险,有什么不测,本王必不会教她如此好过。”
见他再一次如此咒骂太后,我压住心底的惊悸,缓缓道:“皇上受先帝遗诏所承,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如今大势已定,妾身劝王爷还是趁早收起野心,忠心为皇上效力,免得有一日战乱四起,生灵涂炭。”
“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婉仪娘娘。”他轻蔑的瞥了我一眼,缓缓道:“谁说本王要造反的?我现在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不会杀你。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一介小小的嫔妃竟也敢妄加劝阻。孰不知你是真的女承父风,还只是蠢顿如猪,不懂避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