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八年的汴梁城依然热闹非凡,神宗的死丝毫也没影响人们生活的节奏。
苏年斗与海棠初来乍到,便找了家客栈先住下,寻了几日,便在金梁桥西夹道之南赁了一个院子。院子分前后两进,各三间正房,三间配房,房子是砖瓦房,庭院中有数棵参天古树。在这里,只有官宦之家才能斗拱雕梁,肆意奢华的。
苏年斗看上这宅子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宅子大门正中悬一旧匾,上面书有“高宅”两个大字。
又费得数日时间,二人把家当置办齐全,又给海棠买了个贴身丫鬟巧巧,并雇了个干杂活的老妈子王婆。一切就绪,苏年斗便思量是否该去拜见驸马都尉王诜,把苏东坡的推荐信给他,只是心中尚未想好如何移花接木,把自己从书僮德福的身份变成高俅。
也是事有凑巧,原来在宋朝是三年一大比,造户籍、上计帐,也就是每三年进行一次人口普查。恰巧这一年正赶上普查之年,苏年斗便在这上面动开了脑筋,在这汴京城里,可谓是刚入群的鸭子,连个熟人都未有,又去哪想办法呢。
想来想去,他便念头转到了房东高老爷身上了。
这高老爷本是个举人出身,却仕途不顺,祖上传下来一分大产业,他又是一个败家子,只十数年时间,便把个百万财富,挥霍一空。如今除自己住的地儿,只剩下这么个老宅子,尚未最后典当出去,也是他最后一点指望,便租了出去,靠些租金度日。
却说这高老爷一辈子好色无度,却有一个毛病,总怕他人来夺自己的祖产,父母亡后,他又无子嗣,他便干脆休妻卖妾,整日里青楼妓馆,赌坊酒肆里浪荡,年不到五十,便已经把个身子淘空了。
苏年斗与这高老爷交往过几次,一眼便看出这是个爱财的主儿,只要有癖好便好办。他选了个日子找到这高老爷,便邀他到酒楼饮酒,席间苏年斗故意显富夸财,便又拿了几件阿骨打留下的珠宝古懂显摆起来。那高老爷口中虽不说什么,眼睛却早转不动了,心思只在想,若这物什都是自己的才好。
酒过一半,苏年斗长叹一声道,“唉,虽今日钱财无数,只可惜却仍是个偏僻之人,远不如生在京城中人气派,下辈子托生,定要选好了地方,怎么也要选在这汴梁城里才好。”
那高老爷一听,便眼珠一转道,“公子,只要你舍得些花费,我倒有个侄儿在户部混个小差事儿,今年又是造户之年,便随便加个人又是个什么难事呢。只怕人多口杂,说出些事非来便不好,若上下打点一下,增添个把人,尚不成问题的。”
苏年斗听完,便装作略一矜持道,“高老爷,花费倒是不怕,只要果有此能力办成,凡有花费,我皆双倍与你。只不知令侄可有这样的本事?”
那高老爷已穷途命蹇,如今能从中落得这么个好处,如何不肯的,当下便夸出海口,若办不成此事,那老宅子便租金也不要了,直送给苏年斗罢了。
苏年斗当下便从怀中掏了一个鎏金镯子与他,又说道,他日便再送银钱与高老爷,作上下打点之用。那高老爷收了镯子,更是眉开眼笑,又吃了会酒,问好苏年斗名讳,苏年斗自是以“高俅”应之,那高老爷急着这银钱,便先告辞,径奔那吏部而去。
过得数日,苏年斗又花费了些银钱,果然那高老爷把这事办妥帖了。苏年斗却也不吝惜花费,又与了这高老爷些好处,他更一并把相关各种手续皆办置好,而海棠是不在籍的,倒不需多思量。
闲话不说,转眼苏年斗到得京城已数月,户籍之事已置办好,他又从侧面打探了一下这驸马都尉王诜有何喜好,心中已有三分成算,便择了个日子,让海棠帮自己拾掇得干净利索,带上苏东坡的那封信,出门便向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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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诜看着手中的信,苏年斗打量着王诜。
王诜中等身材,身体微胖,却也说不上发福,方脸浓眉,颇有几分男子气。
王诜放下手中的信,便对苏年斗道,“即是苏大人推荐来的,自是有几分胸襟的,便暂时在我这里呆上一阵子吧,待有什么适合的职位,我自会向吏部推荐。只不知信中苏大人说是书僮德福,却不知为何你又自称高俅,此中莫非有什么缘由?”
苏年斗忙作揖回道,“大人有所不知,跟苏大人在一起时,用的是小名,现在用的是正名。”
王诜点了点头,“哦,即是如此,来这儿后你仍用高俅之名吧,这名字叫起来也撑得场面,那德福之名一听便太小家子气了。”苏年斗点头称是,又寒暄几句,苏年斗便告退了。
从这儿以后,苏年斗便天天到这王府来应差,其实便相当于门客,类似的应差在王府也有几十个,每月也有几贯钱的辛苦费。主要的工作便是帮王诜出出点子,应付些差事,这对苏年斗来说确是个学习权谋的好时机,从前未接触过的人,未见过的事儿,在这都开了眼界。而与人交往,别人一听他在王府做事,便也都高看一眼。
慢慢地,苏年斗摸清了王诜的脾气,便投其所好,王诜碍着身份,不能亲自做的事儿,他便先去打探。哪座青楼又多了个色艺双开的妞,哪个妓馆又挂牌一个清倌人,他便邀王诜一同去风流一番。
这王诜亦喜欢诗词歌赋,苏年斗便偶尔与他唱和一下,自己应制的当然只是一般般,若遇到不限题的,便把李易安的搬出来几首,略一改动,避避本朝的避讳,倒也颇有一语即出,四座皆惊的效果。
当然,这类效果不能多出,弄不好把名声搞大了,就真不好收拾了。而他又多挑那些风月之词来应景,所以便也只在风月圈中小有名气。
而对同府之人,苏年斗又不吝惜钱财,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皆由他来做东道。那些人便也渐渐把他当作门客中的主事人,唯他马道是瞻。这王诜见苏年斗在外可以带着不辱门楣,在内又有众人的好口碑,便也对他越来越倚重,有些什么事便常与他来商量。
凡事皆是锦上添花的多,众人见他得得王诜倚重,便更加对他尊敬有加,不出数月,苏年斗便已是王诜眼前第一红人。
至此,苏年斗总算把入京来的第一个关卡打通,而后的种种运途,只待时机到时,自会水到渠成,他却也并不担心。只是整日蝇营狗苟,倒颇有些心累。又想那阿骨打不知现在可好,再念及苏东坡不知境遇如何,便又添一丝忧虑,尚好有海棠在身边,这小妮子现在越发会给他排忧解愁,一至床上,他的心情一下子被她调弄得风调雨顺,便天大的烦恼,亦被抛在脑后了。
窗外月满西楼,清光尽洒汴梁城。苏年斗在睡梦之中,见一人拖着一条死狗,手中拿一黑铁尺,与自己的样子倒颇有几分相似。他在梦中亦摇头笑了——这个人的背影,好象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