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狗转圈咬自己的尾巴,是要证明地球是圆的。
人总要比狗更聪明些儿。
※※※
苏年斗现在正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打扮成宋朝人。在现实面前,他承认自己错了,这是人生,却不是一场戏。
把那身运动衫改成短褐小衫的确费了他很大的力气,还好,自己离家时穿了一双老北京布鞋,虽然和宋代布鞋相去甚远,但多弄些灰土上去,还可以蒙混过关。只是自己的发型实在有些显眼,而且还焗了几根黄毛,在小路边逡巡了好几回,终于发现一顶不知谁扔掉的破帽子,虽然大了点儿,戴上后倒也有那么几分样子。
收拾停当,苏年斗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把身上弄成脏兮兮的,然后壮着胆向城门口走去一点点儿靠近。
远远望去,这城池的城门显得巍峨厚重,城墙上不时有几个兵丁来回走动。
苏年斗假装低头寻东西,在路上又来回转了有十几趟,终于听到两个赶路的秀才边走边说,“今日黄州太守女儿出阁,一定要赶过去看看热闹。”
苏年斗沮丧地想,“黄州城,这么说,自己一不小心迷了路,竟然溜达到了大宋朝的黄州城了。”
迷茫与困惑纠缠在一起,苏年斗暗自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进城再做打算吧。
城门口守门的兵丁不多,只有两个。一个是瘦高个,一个是矮胖子,两个人慵懒地靠着城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时猥琐地笑上两声,用耳朵眼儿也能猜出来,他们是在聊女人。进城出城的行人都不多,三三两两,偶尔有装饰华丽的轿子经过,他们便如风干的梭子鱼一样马上立直了,对于平常老百姓,他们看都懒得看一眼。黄州城本就不大,现在又没有什么战事,有什么好看守的,不过是应付差事罢了。
这时已近午时,烈日当空,太阳晃得行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苏年斗停在一株大树后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远远见一行七八个人挑担推车而来,看样子是进城卖货的,便在心里暗自打定主意。待这些人从自己面前经过,便低了头,跟在一个推车的汉子后面一路向城门走去。
那推车汉子戴了一个宽沿斗笠,很是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只是一个要饭花子似的小孩,还傻傻地向自己呲牙一乐,便也不在意,继续推车向前赶路。苏年斗在汉子回头的功夫注意到,那汉子从左眼到嘴角有长长地一条刀疤,疤痕很新,红红的肉向外翻着,样子略显狰狞。
苏年斗在心里暗自嘀咕,“奶奶个熊,这些人看起来不似什么好鸟,一会儿进城就马上开溜,自己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这大宋朝是个什么情况,最好少惹事为妙。”
苏年斗正在想着,那一行人却突然停了下来,把担子,小推车向路边一放,在路边的树荫下席地而坐,从担子里取出干粮,酒壶,也并不说话,相互递在手里大嚼大吃起来。
苏年斗闪在路边有些不知所措。继续前行,现在路上空无一人,两个兵丁躲在城门里纳凉,自己过去还不是虱子在秃子头上散步,找死吗。停下不走呢,混在这些人堆里未免又显得太唐突。正在不知所措时,只见那疤脸大汉瓮声瓮气地向他喊了一声,“喂,小子,饿了吧,给你这个。”说着扔过来一卷大饼。
苏年斗如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把大饼接在手里,紧紧抓住,再也不撒手了。大汉以为这孩子是饿坏了,随手又扔过来一大块卤肉,这回苏年斗心里不由一热,大有人生遇知己,相逢落魄时的感觉,内心不觉对这大汉又多了几分好感。
这伙人吃喝已毕,却似乎并不急着赶路,散在路边三三两两闭目养神。苏年斗倒也不着急了,反正回家是别想了,在哪都一样,这大汉看来倒是个豪爽仗义之人,跟在他身边,或许能混个栖身之地。自己只要吃得饱,个子虽小,便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干点什么都无所谓,不过听说古代刑罚很重,自己又没有个身份证之类的东西,不要被当作流匪逃犯捉起来才好。
想着想着,便不觉向那疤脸大汉又靠近了几分。那大汉倚坐在一棵大垂柳下休息,左手放在腹部,右手伸入怀中,神情倒有几分紧张。苏年斗挨着大汉坐了下来,见大汉并未睡着,便低声问道,“大哥,咱们什么时候上路呢?”
大汉略微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向左右看了看,有点生气地瞪了苏年斗一眼道,“别说话,等。”
苏年斗有点莫名其妙,心想,“等。等什么,难道进城还要分时辰不成,不到时辰不允许进城。看来自己还是少打听为妙,省得露出马脚。”于是再不多言,一个人坐在一边想着心事。
※※※
虽是初春时节,但天气十分闷热。
苏年斗坐在树荫下,额头鬓角全都被汗水打湿了,心内不免烦躁,暗暗骂道,“奶奶的熊,眼看前面就是城门了,就是进不去。这几个家伙也不知要歇到几时才动身,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虽是这样想,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坐在这里傻等。
恰在此时,城门处忽然车马嘶鸣,人声鼎沸。苏年斗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兵丁笔直地立在城门口,先是快马奔出一名全副武装的军官,接着两排手持长枪的士兵鱼贯而出,中间一辆黑色囚车,车内一衣衫褴褛的囚犯。囚犯低着头,看不清容貌长相,瘦骨嶙峋,头顶光秃秃的,倒似一个和尚。囚车后面又跟着十余个弓弩手,一律青衣打扮。
一队人马出得城门,直奔苏年斗歇息的这条小路而来。苏年斗不免有些心虚,想拔腿就跑,可刚一抬脚,扑通又坐了下来。原来坐得时间太久,两条腿竟麻木得无法动弹。等他把两脚活动开来,那队军兵早已到了眼前。
前面的军官见有七八个农民打扮的人横七竖八地在路两边或坐或卧,不觉微微皱了皱眉,转身对身后的兵卒们大喊了一声,“都打起点精神来,这笼子里可是朝廷的要犯,要是出点什么事大伙脑袋上吃饭的家伙就全别要了,听到没有。”
众兵卒齐声喊是。
喊声未消,苏年斗忽然发现疤脸汉子藏在怀里的右手动了一动,接着一把明晃晃的鬼头软刀嗖地一声被抽了出来,也未见招呼声,这七八个人竟同时从地上跳起,各亮兵器,恶虎扑食一般向那队官兵杀去。
为首的军官却也并不慌张,手里提着一把三尖两刃刀,直向扑过去的疤脸汉子脑门上砍去。那疤脸汉子并不招架,避过刀锋,两脚点地,猛地蹿出一丈多高,从那军官头顶飞过,如鹰隼般向那囚车扑去。两个手持长枪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疤脸大汉手起刀落,砍翻在地。
其余数人也并不闲着,两个胖大汉子缠住那军官,余者尽数向官兵扑去。官兵在人数上本来占有优势,但事发突然,还未准备已有十余人被砍倒,剩下的早已如惊弓之鸟,玩命儿地奔城门的方向逃去。那军官最初还抵挡几下,眼见只剩下自己孤军奋战,便也有了几分怯意,一抬眼,见苏年斗愣愣地站在不远处一棵大树旁,心里恨恨道,连这么小的兔崽子都来做强盗,真是该死。
苏年斗根本还没弄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情景好像只在电影里才看到过,杀人就如同切菜一般,胳膊大腿满天乱飞,一把仆刀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来,插在他身边的那棵大树上。说来也怪,按理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第一次见到这种杀人如麻的场景应该吓得屁滚尿流才对,但不知为什么,苏年斗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有一种血脉贲张,兴奋异常的感觉。
见那军官挥刀向自己扑来,苏年斗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害怕死亡,倒是被自己刚才心底涌起的那种感觉吓坏了。
大刀砍来,只见他不但没逃,反倒突然向着那军官大喊了一声,“操你奶奶。”同时猛地拔出树上那把仆刀,迎着军官的坐骑便疯了般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