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带过干证。干证爬将过来,当面跪下。驾山道:“你这光棍奴才,怎么助纣为虐,是多少银子买来的?夹起来招个实情。”干证极声喊道:“希懋先已招了,小人也情愿直招,求老爷饶恕!总是小人该死,还望仁天老爷格外施恩!”驾山笑道:“你这班人,最奸最狡,以非为是,以直作曲,不知害了若干好人。本院也素知你这班人有三桩本事:嘴,腿,脚。本院今日叫你三件都受了痛苦,方肯退悔。”〔真正刁恶干证,饶你廉如夷齐,也要被他质成饕餮。〕叫左右夹起来。干证愁眉蹙额,痛哭哀苦道:“小人该死,如今情愿直招,只求老爷饶夹罢。若有一字含糊,任凭老爷赐夹,就夹死在老爷台前,也是情愿的。”〔奸刁之人泥首求哀,似乎可恕,其实皆诈也。〕驾山道:“朝廷设立刑具,原是处治恶人,怎么饶得!”皂隶扯下干证,验了夹棒,夹将起来。这干证真个熬刑,一声不则,单单打哼。将次收足,只听得一声响,夹棍折了一根。
驾山笑道:“真是好脚。”叫换一副绝短绝紧坚固夹棒再夹。皂隶禀说犯人晕死了。驾山道:“假的。且住了手,把纸淬烟,薰他鼻孔。”皂隶依言做事,只见干证连牵打了三四个喷嚏。驾山笑道:“可是这奴才诈死,着实夹。”干证哭叫道:“仁天老爷,小人也是一时利令智昏,落了希懋先的局套。小人也是父娘精血生的,熬不得这般痛苦!老爷就是上天一般的仁民爱物,救了虫蚁,虫蚁也知感恩,只求仁天老爷饶恕!”〔以此入情之言倒入慈心怀里,希图饶恕,真大奸恶。〕驾山喝道:“你既是一般父母所生,为何不守本分,偏要为恶?本院极厌你这张利口,何劳你来奉承!左右再打他四十嘴掌,满了一百。”皂隶又捉住,打了四十嘴巴。牙齿打掉了三四个,然后套上夹棍,收足了,分付打一百杠子。打完了,就夹了打腿。头号翻青,重砍四十,然后放夹。这光棍好一个铁汉,也熔做一块饧糖。乃叫阿牛上来,也一夹棍,招出那夜抢女,打翻缪氏,以致触石受伤身毙。
然后叫东乡县经承上来。这经承初先见巡按来提,也原打算雇人顶替,只因这个凌巡按精明,不敢作弊。这时从早晨审起,已到日昃,见巡按审事,愈觉精明,竟无一毫厌倦草率处。〔大凡官府审事,总则一个厌倦草率了帐,所以凡事审得不清。〕听得夹打一人,无不吓得一跳,尿都吓了出来。这时叫着,因跪了半日,跪得腿软筋麻,立起来一幌,便一个跟斗,爬到案前跪下。驾山道:“你见得这些供招事情么?”经承道:“老爷龙图再世,神明大纵,审得极是。”驾山道:“你本官怎么这等糊涂不公,这一篇招状,总无情理。
希懋先乘抢女之时,掷下帖子,这些里邻无不共见;洪一要烧毁复留,众邻佑亦皆目击,怎么你本官总不叫来询问,竟坐以‘婚书庚帖,各有执凭?’赖婚实非细事,必须确有实据,即使希家果有婚约,必洪源实有赖婚之迹,方可听断。今漫然意拟‘忽以小星为耻,意欲寒盟’,如果有此情,希懋先何妨鸣官告理,乃竟行黑夜抢夺,这个竟有大不合在里边了。你本官怎么反替希懋先遮饰,有何‘怀忿不得已’坐以洪姓所致?阿牛打伤缪氏致死,于阿牛则称‘小奴’,于缪氏则称‘失足’?洪一忿恨烧帖,则实以‘赖婚之迹,欲盖弥彰’?缪氏致死有因,反断称‘量责阿牛,以杜后讼’?周听则明,偏听则暗。你本官得他多少贿赂,如此一面情辞?你须从实供来!”
经承只顾磕头道:“这是本官主见,小人实实不知。”驾山道:“官吏朋比作奸,本院已经访确,还敢胡赖,推个不知。夹起来!”皂隶又吆喝一声,拖翻去夹。经承极口号叫道:“小人愿招,是五百两。”驾山道:“五百两是你过付?”经承道:“不是小人,是乔进士自己送进,就是希懋先的丈人。”驾山道:“乔进士送去,不由你作先容,如何得进?”叫慢慢的敲了一百杠子,然后放夹。也令经承自写口词。又叫希懋先将写过供单上,添了阿牛致死缪氏及行贿事实。懋先只得写道:“家奴阿牛,不合将洪源妻子缪氏打伤,辜内身死。懋先虑罪,托丈人乔进士贿嘱经承,缴县官银五百两,所供是实。”
在官人犯一总画了花押,希懋先、阿牛、希能、干证、经承俱送重监收禁。洪源、洪一、洪二妹,讨保在外。其余里邻保甲,俱释放宁家。驾山退堂,各官俱散。
百姓在辕门外听审的,不下千万人,也不管在官府面前,也不管在希宁父子、乔进士面前,一片声叫着:“青天老爷!审得这般公明快畅,真正天开眼了!”声彻内外。〔做好官的原荣耀。所以说仁则荣,不仁则辱。〕
驾山因有乔进士及知县在内,连夜写本,差官刻日赍奏。又发出希宁父子恶迹,出示召告。东乡县知县见巡按审出真情,料无好处,乃自缢身死。该县同城官具文报来。数日后,东乡县受害百姓有状词三十余起,这番吊动了吉水县里百姓,受希家害的,都赶来投状,有三四百张。这番希宁自己,并大儿子希恕先,第三个儿子希志先,都有事发觉;连这乔进士,也有冤家五六十人,总在巡按衙门控告。驾山只拣重大事情提审究治。原照原案具题。
至三月里边,倒下部文,奉旨说希宁父子济恶,罪浮于法,难以一日姑容,着立即处决。希懋先、希能等,斩首示众。希宁、乔进士、希恕先、希志先、阿牛等,绞。各犯名下追赃入官。东乡县经承、干证等,杖一百,流三千里。东乡知县虑罪缢死,应毋庸议,仍于家属名下追赃入官。其从前搢纵各犯官员,或有升调降革,俱着抚按严查定罪具奏。驾山按了这部文,便将众犯分别决遣讫。
江西省中除去大恶,人人称快。洪源父子来谢。驾山分付择个读书土子招配二妹。却有一个饱学穷秀才俞启宗,少年未娶,央人说亲。洪源欣然依允,择吉招赘。夫妇极其相得,下年便得联捷,官至部属。二妹浩封宜人。〔也不枉了洪二妹。〕洪一亏了妹婿提携,纳了三考吏,做个主簿,这是后话。
且说驾山出巡到赣州,江西省总兵驻搢赣州,互相拜会。这总兵即是张达,因有军功,迁擢此任。驾山会晤,始知出于李公门下,与搢珩、延秀都是同事。张达也知凌巡按乃李公之婿,石、柳两总兵俱是莫逆,便与驾山十分见好。驾山见他也是豪杰,相待甚厚。张达一日盛送礼物,驾山便设宴请他。因这赴席,有分教:
一夕盘桓,樽俎聊酬知己;
片言拖逗,人生终有相逢。
未知有何事情,且听下回分解。
好女子盛妆出游,往往招祸,切宜戒之。近时有一家,数女子踏青某所,貌既美而妆复艳,为一恶绅所见,乃威逼其丈夫为奴。丈夫归责其妻,数女子皆恨极溺死,丈夫痛忿亦缢。半年后,恶绅与其党羽皆白日被神追摄,囚系而死。嗟乎,举家惨毒,一时毕命。彼恶绅之死,乌足以偿。悲夫!
希宁父子,世上不乏是辈。乌得复有如凌驾山为官者,出而一扫除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