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进东暖阁却不觉得那暖风舒适，却有些让人心浮气躁的闷，屋里的宫女乱成一团，即便是乳娘也不知所措的站在床边。华昭仪猛的推开身前的一个宫女，那宫女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手中的铜盆也哐的一声翻倒在地，浸湿了一大片毛织牡丹刻丝地毯，连同华昭仪的绣鞋也是湿透，华昭仪却是不顾，直冲到床前，霎时脸便青白一片。
容沅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只见床上的安康脸色泛紫，还不时的小咳几下，每次咳嗽嘴边都会冒出细小的血沫，乳娘在一侧捏着沾血的帕子，红了眼眶。方才还粉嫩白皙灵动讨喜的女娃突然便成了这般，莫说是华昭仪，即便是容沅都是分外揪心的。容沅忙抓了一个宫女问道：“太医呢，有没有去喊？”
那宫女畏畏缩缩道：“康福公公去喊了，弥分姑娘去请皇上了。”
再看华昭仪，早已经哭红了眼睛，双手想去抱安康，却怕动了安康引得她咳得更厉害，只得缩了回来，嘴里喃喃道：“安康，你不要吓娘啊，怎么会咳血呢，方才还好好的。安康，不要吓娘亲了……”
正当容沅不知道该不该去拉华昭仪的时候，门口传来康福的喊声：“快让开快让开，太医来了。”只见康福一马当先冲进了屋里，身后疾步跟着的是薛定邦，后边还有当时华昭仪生产时在场的吴辅以及数名容沅也不甚熟悉的太医。当下容沅也不敢迟疑，怕华昭仪悲痛之下误了太医诊治，唤了康福上去一同把华昭仪拽开。
被拽开的华昭仪自是不肯，两脚踢着地儿，一边喊道：“那是我女儿，让我过去。”
只听“啪”一声，却是容沅一个巴掌扇在华昭仪的脸上，屋里顿时一静，容沅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沉声道：“容沅冒犯了。”
华昭仪仿佛是定住了一般，随即脱了力似的跪坐在了地上，却依旧止不住的流泪，嘴里喃喃道：“怎么会咳血的，怎么会咳血的……”
容沅看着以薛定邦为首的几名太医在哪儿嘀嘀咕咕的，眉也是越皱越紧。
突听门外太监尖细的声音通报皇上来了，原本坐在地上的华昭仪仿佛突然惊醒，皇上刚跨进屋内就被地上的华昭仪抱住了右脚，只听华昭仪泣不成声道：“皇上，救救安康吧……她还那么小，臣妾……臣妾求你了，求你了。”
皇上环顾四周，随后伸手拉起华昭仪，知道华昭仪是突闻惊变也不去怪她御前失仪，只沉声道：“怎么回事，安康帝姬怎么会咳血呢。”
容沅忙上前扶着华昭仪不让她再跌倒。薛定邦领着一干太监来到皇上面前行了个跪礼，皇上拂袖怒道：“全跪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给安康医治。”
薛定邦磕了个头，低声道：“回皇上，臣等实是无能为力。”
薛定邦刚说完，华昭仪的脸色更是白上了一份，身子晃了一晃便晕了过去。
待华昭仪一晕屋里更是乱作一团，容沅忙让宫女将华昭仪扶回昌庆殿，转而听皇上怒斥薛定邦道：“什么叫无能为力！你太医院院使是怎么当得！”
薛定邦再次磕了个头道：“皇上，帝姬是服用了砒霜，毒已渗入体内，臣等真是没有办法呀。”
一听是砒霜，容沅也是呆住了。照理小公主的饮食都是由封儿查过的，封儿是华昭仪陪嫁的丫头，自不会害自家的帝姬。而乳娘又是太后让严嬷嬷仔细挑的，也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那这砒霜又是怎么回事呢？安康不过是位帝姬，即是皇上子息不丰也没必要对这样一个小娃儿下这般重的手段吧？顿时容沅觉得这十月天更是凉了几分。
蓦地康福喊了一声：“小主子呀！”如平地一声惊雷，容沅立刻转身往床榻瞧去，只见康福跪在床边声泪俱下，床上的安康已不见了动静，忙奔至床前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探安康的鼻息。虽说太医已说没治了，但容沅方才见过安康讨喜可爱的样子，实是难以相信那么可爱的娃儿就这么没了，总是抱着一些侥幸的，如今却是已经了无生机，顿时身子僵在了那儿。隔了好半晌儿才低声道：“安康帝姬……殁了。”
皇上听了身子亦是摇了摇，帝王之家即便心肠再是冷硬，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更何况皇上只有一儿两女，突闻噩耗也是难以冷静的。他一拍身侧的雕花圆桌，怒道：“怎么做太医的，连朕的女儿都救不回来，一概罚俸半年！查，给朕兜底儿地查，近几日接触过帝姬的一概一一拷问，朕倒要瞧瞧是谁在这宫里行这般阴鸷狠毒的歹事！”
听说是罚俸半年，薛定邦等一概太医知道皇上虽是怒极却也知道这砒霜之毒自己等人是真真没有办法的，如今已是开恩，忙不迭的磕头谢恩，就怕皇上盛怒之下改了主意。
皇上不理跪在地上的一干太医，只瞧了眼容沅道：“你同华昭仪亲厚，好生安慰她，她突经丧女之痛，莫要让她做了傻事。”
这时太后也在几位后妃的簇拥下来了昌庆宫，她身后是乾安宫的主位端妃，一袭温婉的湖蓝色宫装，高高的盘髻端庄非常，端妃身侧是如贵嫔同妍妃。
太后进门便遥遥瞧见了床上已没有动静的安康，以及一脸哀戚的容沅和已经哭得不能自抑的康福，身子一顿，闭上了眼似是不忍再看，只皱眉道：“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一个接一个的……”
太后年纪毕竟大了，皇上担心太后的身子，便对端妃道：“今日之事兹事体大，母后年纪大了，便由你负责查办吧，让薛定邦将这里外仔细查验，到底这砒霜之毒是哪儿来的。”
待把一切交办妥当，指了端妃彻查此事之后，皇上便搀着太后离开。
端妃接了此事，妍妃瞧了没有自己的事儿也回了，如贵嫔留在昌庆宫协助端妃。为了怕华昭仪行来看见安康的东西伤心，众人就将东暖阁安康用过的物品尽皆遗弃。
东暖阁乱成一团，容沅便去了昌庆宫的偏殿，只见华昭仪躺在当初生产安康的那张雕花梨木床上，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只得叹了口气，坐在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华昭仪方才微微转醒，眨了两下眼睛似是还有些迷糊，而后便对上了容沅的双眼，华昭仪立时便清醒了许多，问道：“安康如何了？”声音粗哑，仿佛钝刀刻拉木门一般，倒是把容沅吓了一跳。
容沅握着华昭仪冰凉的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安康前些日子还好好的，突然就出了事，如果安康是娘胎里生下来便身子不好而病故的便也罢了，好歹有个准备，如此猝然就殁了，让做娘亲的情何以堪呢。
见容沅不答话，华昭仪复又拔高了音问：“安康如何了？”
容沅迟疑了一会儿，知道也瞒不住的，只得低声道：“没了。”
华昭仪咬着下唇，眼泪止不住的滴了下来，这一哭便止不住了，只反复喃喃着“没了”两个字，看得容沅也红了眼眶。突然华昭仪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好好的便咳血了？”
容沅道：“薛太医说是砒霜……”
华昭仪听到砒霜两字蓦地抬头，眼神凌厉，似是要吃人一般。容沅第一次见到华昭仪这般，定了定心，道：“如今皇上已指了端妃娘娘彻查此事，想是不日便有结果，娘娘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华昭仪哀极反笑道：“不日？哪是有这般好查的？。”说罢示意容沅扶自己起身，两人掀开帘子回到前厅，厅中榻上的案几还摆着之前华昭仪拿给容沅看的几件小衣，华昭仪上面抚了抚之前那件枣红色福字纹的袄子，道：“我自认进宫至今没有的罪过何人，我有是做错了什么，让旁人如斯容我不得，竟要将无辜的孩子置于死地。”
容沅上前拉了华昭仪道：“娘娘，那不是你的错呀，即便你不争，可皇上眷顾你，你又有了帝姬，旁人嫉妒也是难免的。”言罢看华昭仪依旧恹恹的样子，又道：“如今你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安康已经是没了，但日后你可以再有孩子。没了安康，如今你又这般样子，若是让曹大人晓得了，他要如何不担心呢。曹大人年纪也大了，你也为他想想罢。”
华昭仪放下手中的袄子，喃喃道：“是呀，不争宠又如何，还是有人容不得我，谁让我是曹靖国的女儿呢。”突然华昭仪厉声道：“那便让你们瞧好，我也不是那般好欺的！”
见华昭仪这般意气用事，容沅方想安抚，却有暮儿跑了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容沅点了点头便换来了封儿，让她搀华昭仪回里屋歇着。华昭仪骤逢巨变，精神也不大好，便没有多问，依言回去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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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沅出了昌庆宫便有卯月在宫门口等着，见她出来忙上前道：“姐姐，皇上唤你去慈宁宫，说是端妃查出砒霜是哪儿来的了。”
容沅点了点头便随着卯月前往慈宁宫。慈宁宫位于西六宫南侧，两仪殿左侧，倒是不远，只是冬日的风刮的人脸上生疼生疼的，让容沅心中很是不好过。
跨进慈宁殿便见榻上坐着皇上同太后，左侧依次是端妃和如贵嫔，右侧是贺妃和妍妃，地上一人佝偻地跪着，仔细一瞧却是安康的乳娘。容沅进屋后默默地站到皇上身后。
左侧的端妃道：“禀皇上、太后，臣妾已同薛大人查实，是由于乳娘服用了少量的砒霜，由于量少所以不足以致命，但是砒霜的毒性却随着母乳进入安康帝姬的体内。”说罢瞧了一眼太后，说到底这乳娘都是太后命严嬷嬷找的，如今查到乳娘这儿，难免太后面子上过不去。
只听那跪在地上的乳娘哭道：“皇上饶命，太后饶命呀，奴婢真的不知道，那砒霜奴婢怎么会乱吃的，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皇上听那乳娘哭闹甚觉烦心，索性闭了眼。一侧的太后见了便转头给严嬷嬷使了个颜色，严嬷嬷便厉声道：“你近日吃过什么？或者可曾见过什么人出入帝姬的房间？”
乳娘趴在地上想了甚久，却只哭丧着脸道：“奴婢没有瞧见。”
一旁的妍妃倒是娇声道：“端妃说是查着了真相，这才把我们招到这儿来，莫不是只抓到了这小小的一只耗子吧？端妃姐姐帮着太后协理**这么久了，怕不是只有这般能耐吧？”言语之下竟是说端妃瞒了什么。
端妃方欲辩解，却听一旁的太后厉声道：“都消停些，你们都是宫中的一方主位，这般不知分寸！”
那乳娘依旧喊着饶命，榻上不发一言的皇上突然道：“杖毙罢。”
乳娘身子一僵，继而更大声的哭喊，却已有侍卫上前拉了她下去。
容沅看着乳娘一路状若疯癫的被拖走，心中有些戚戚，或许本不是这乳娘的过失，只是皇上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便是一条人命。
皇上揉了揉额角，对端妃道：“这事儿你继续查着，杖毙了一个乳娘也算暂时对曹靖国有个交代，但你也切记早日寻出真相。”随即转头瞧了一眼容沅，道：“你也好生安慰华昭仪，什么该做什么该说你也是晓得的。”
容沅恭顺地点头。安康帝姬出事，曹靖国必是要进宫探望华昭仪的，同时也是要问罪的。容沅知道皇上是要自己为这事安抚好曹靖国，毕竟真凶一时半会儿查不到，万一曹靖国不依不饶便让乳娘先顶了这个罪名。
“传朕旨意，封安康为靖国公主，厚葬吧。”
稍后众人便跪安，出了慈宁殿妍妃便冷哼了一声。大晁国律皇女出生为帝姬，而封了公主后便是有封地俸禄的，而封号又以国号为尊。容沅行在妍妃身后，依稀听她道：“如此大的恩宠，华昭仪怕是少了个女儿，却挣了份圣宠。”
端妃身侧的如贵嫔似是听到了，嗤道：“用亲生骨肉换恩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说罢便随着端妃走了。
容沅摇了摇头，也转身往昌庆宫而去，却突觉脸上有些丝丝湿润的凉意，抬头一望竟瞧见了稀疏的雪花。暗叹了一口气，今年的雪似乎下得早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