缣都，东州的首府，仅次于景都的繁华之所，盛产丝织品。每一天，这里都有大量的丝绸制品发往全国各个地区，是丝织品买卖的第一市场。云霓坊的布料近半数来自这里，在这半数之中，又有将近八成采购于缣都赫赫有名的纺织世家——桑家。
季羲白已故的发妻，桑禹芷便是桑家的二小姐，桑家这一代当家人桑禹言的妹妹。
甄脆尔刚至缣都，旅途中的阴雨天已经放晴。她还来不及四处走走，领略一番缣都如江南古镇一般独特韵味就被季羲白丢进一堆一堆的工作中。工作任务繁杂：从实地考察桑树的染病情况到分析收集资料以估计今年的灾情可能给缣都当地的丝织业带来的各种影响等等。等于说这一次所有事宜都交由她全权负责，季羲白当了甩手掌柜。忙得脆尔是昏天黑地，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这一段时间里，她每天都呆在特地安排给她的一个院子里不停地写写算算，几乎连正常的休息时间都没有。碰面最多的就是余一海——作为季羲白的左膀右臂，不停地给她传达各种新的任务，以及协助她做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之前在大学里修过的经济学知识在这个时候帮了她很大的忙。虽然工作量极大，幸好她还知道从何入手，不至于焦头烂额。最让她想不通的是，季羲白以前从来没有让她如此完全地处理过这么重要的工作。一般来说他会亲自负责，最多交账务方面问题给她解决。不知如今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
经过近十多天的不眠不休，夜以继日的赶工，甄脆尔总算从堆成山头高的账本里抬起头来，刚活动活动酸痛僵硬的胳膊腿儿，马上又被推进了另一个虎穴。
“甄姑娘来了，还不快看茶。”桑禹白从主位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迎客。
脆尔对着桑禹白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桑公子快坐，脆尔不过一个小小的账房哪里受得起公子如此客气。”
“甄姑娘谦虚，姑娘的大名桑某耳闻已久，今日有缘相见是桑某的荣幸。”
“不敢当不敢当，脆尔小人物一个。没想到还能入桑公子的耳，该是脆尔的荣幸才是。”
丫鬟端着两杯茶上来。
“不知道甄姑娘喜不喜欢品茶？这可是缣都特产的乌龙茶，姑娘尝尝……”桑禹白说。
“如此，我一定要细细品尝。”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客套寒暄，各自端起茶杯饮起茶来。
小小抿了一口，嗯……脆尔决定直奔主题，不再和桑禹白继续你来我往的客套话。
“不瞒公子，脆尔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日后云霓坊与桑府的丝织品采购事宜……”
呼……
甄脆尔吐出心里憋了许久的一口气，回头瞥一眼刚刚走出来的房门，立马转身快步走人。拍拍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活着出来了……季羲白可真是够可以的。自己抹不开面和前任小舅子讨价还价就把她推出来作挡箭牌。也不看看他桑禹白是什么人，她甄脆尔是什么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怎么能放在一块对垒。
谁不知道虽然桑家现在还是桑老爷作大家长，但是桑禹白早就独当一面，全权处理桑家各项事务。那可是商场上的老狐狸，把她这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小白兔往他面前一推，就不怕被吃的连渣都不剩。还好今天她侥幸逃脱，不然的话，结果不是被桑禹白卖了帮他数钱，就是回去被季羲白生吞活剥。
呃……还有那个什么缣都特产的乌龙茶，尝起来味道怪怪的是怎么回事？真怀念她清香四溢的云雾啊！
“少爷，你就这么答应云霓坊的条件合适吗？姑爷他可还没有亲自出面呢？”禹安疑惑不解地瞧瞧自家少爷，又望望窗外往外走去的甄脆尔。
“你没听见吗，人家已经把我们的底牌摸得清清楚楚了。我们把已经大量的现银都投入到了改良已有纺丝技术上。一旦大面积的桑树病灾爆发，一定调不出多少银子周转。如果桑家根本没有足够的钱去解决问题，必须依靠其他的资金来源，显然云霓坊是我们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可是，那也不能把利润让这么多给他们啊，这不是趁人之危吗？”禹安愤愤不平。
“呵呵……与其说是趁人之危，不如说是礼尚往来好了。你瞧着吧，这些银子早早晚晚，我总会从云霓坊那里挣回来的。不过，比起这个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位甄姑娘是怎么把我们的账目情况摸得这么透的？她手上握着的信息准确的吓人，我们各铺每月丝制品的销量多少，存货多少，利润多少。这些数据，即便是各店铺里的掌柜，恐怕也没有她了解的那么细致。”
桑禹白直盯着脆尔离去的背影，看不见她才转身往里走。
“听说，这位甄姑娘很厉害啊！能成为当家大掌柜的姑娘家可不多见。”桑安道。
“她的本事何止是这样。你以为这两三年云霓坊为什么会发展地这么快？那是她一手改良的记账方法为季羲白节约了近三成的记账支出。而且最绝的是，现在云霓坊的账本除了内部的账房先生谁都看不懂！还有绣楼，世人都以为是季羲白一手策划并推动执行，哪里知道也是这位甄姑娘的手笔。季羲白啊，季羲白，也不知道从哪里淘到这么个宝贝。”
“听说这个甄脆尔曾经是季府里的小丫鬟。你说，我要不要也在桑府的婢女里面挑一挑？”桑禹白手指点点下巴，满脸认真地问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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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按照习俗,季夫人去世以后应该葬到季家的墓地。生是季府的人，死也该做季府的鬼。然而桑禹芷去世前留下的唯一遗愿便是能够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爱妻深切的季羲白当然不忍拒绝她最后的请求。据说季夫人的陪葬品没有金银，没有珠翠，只有一个旧香囊,那是夫人生前最爱的物件.
一如以往的每一个清明，天色昏朦朦的阴沉。天下着雨，不大不小，断断续续。不知道是人们内心的哀思使上天都为之伤感动容，抑或这昏暗的天色加深了行人的愁绪，总之空气中有一种挥之不散的悲伤。
在清明扫墓的人当中，季羲白来得很早。四周只零星地有一两个行人，空荡荡，可显然有人比他更早。他到达时在桑禹芷的墓碑前已经放置了一束蔷薇花。
“是小姐曾经最爱的蔷薇花，可惜小姐自出嫁以后就再没有赏过蔷薇了,”
“送花的人也真是有心，一大早就来看小姐了。”
桑府派来的丫鬟在一旁私语。
余一海来到季羲白身边，“老爷，这花怎么处理？”
季羲白淡淡扫了一眼道：“就让它在那里吧。把带来的海棠花放在另一边。”
随即他蹲下身温柔地摸摸贝贝的头，“贝贝，去给你娘上柱香，和她说说话。”说完，他起身静静在一边注视桑禹芷的墓碑，不知在想些什么。
贝贝起初犹豫了一下，而后从丫鬟手里接过燃着的香，缓缓走到桑禹芷的墓前，学着大人的姿势认认真真地作揖，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