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噩梦了。想了很多,回忆起了她报复江湛平的所有细节,最后是她死在了血泊里。
沈家茵半夜惊醒的时候,满头是汗。她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轻巧,她以为自己会为了复仇大费周折,她甚至做好了赔上一切的准备,却没想到竟然这样轻巧。但心底憋闷得难受,她从抽屉里翻出烟,点燃,又掐灭了。
黑暗中,一个人影在晃动,她以为是自己晃了神。站起来,拉开灯,却发现门边确实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逆着光,身形高大伟岸,像是江湛平。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小心翼翼走过去,却发现只是江湛平的衣服。她突然觉得难受,鼻翼酸涩酸涩,马上就要流出眼泪了。她吸了吸鼻子,只是往前走,去盥洗室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自己红红的眼眶,苍白的脸颊,长长的头发上,波浪犹如阳台上的转运竹,一层一层,却好像缺了营养,发黄,发燥。盥洗室的灯光并不明亮,她盯着镜子里的模样看,就如一个魔鬼一般,丑陋而阴险。
她想打碎镜子里的脸,一拳头过去,却只是裂了一个缝,可那张脸还在笑,虽然流着泪,但依然在笑,又是一拳头,可她还在笑,最后她抱起洗漱台上的花瓶,一下砸过去,那张脸终于不笑了。
她觉得冷,冷的让她发抖。她竟然会哭,她以为过往的三十多年,受过的磨难和折磨已经让她再也没有了感知。视线模糊,再模糊,周身越来越冷,遥远的时光中,她失去了所有,亲人,爱人,朋友,只剩下她一个人。谁能告诉她,未来的路她该怎么走?没了心的人,怎么过完以后的日子?
江文睿,文睿,你给我指一条方向。
她还记得自己过生日,二十岁,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苏小闻和朱可鲲都在,那时候苏小闻和朱可鲲还有些暧昧。江文睿在学校的学术交流中心给她办了一个小宴会,还给她送了好大一捧玫瑰花,班上的同学都羡慕死了,苏小闻的语气还有些酸溜溜:“江文睿,你要是把花给我,我立刻就跟你私奔!”
朱可鲲也笑容诡异:“人家爱的可不是你。”
江文睿的模样特别正经,笑容确是无比真诚,“许皖云,你做我女朋友吧。我会对你好,特别好。”
班上女生起哄:“哟,是有多好?”
这倒真是把他难住了,他想了一会儿,说:“尽我所有,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在,我就决不让你受委屈。”
那么大一束花,实在太惹眼,她很不好意思,脸又红又烧,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声音小如蚊蚋,“你快坐下。”
江文睿愣了一下,却很坚决,“你不答应我不坐下。”
苏小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不拒绝就是默认了,你怎么连这都不懂。赶紧坐下啊。”
那时候的她其实也是无依无靠的,父母都还没搬到绿江,却已经生病,强大的医疗费已经让她初初感觉到了生活的艰难。江文睿对她的好,是她第一次感受来自亲人之外的温暖。他的肩膀,宽阔而温暖,笑容也总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知道自己从不是优秀的,可江文睿从不曾平凡过。
人群中,她挤进去就找不见了。可他不同,人群之中,惹眼而帅气。
清澈纯净的笑容,天之骄子一般的气质。
如果没有遇见她,他的人生不应该那么早就结束的。
她不知道在洗漱台边呆了多久,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天原本很黑,最后星辰一颗两颗地湮下去,薄薄的光亮犹如雾气一般,大概已经天亮。她蜷缩起来,像个婴儿一般,终于睡去了。醒来又是一脸泪花。
白日还有正事要干,并不能想睡就睡过去,她索性站了起来,又洗了脸,脸色实在太难看,眼睛又青又肿,花了大半个小时的妆才把脸色遮盖得好了些。迟扬打来电话,海外华人医疗组织主动联系了医院,说帮忙联系到了合适的**,昨日配型成功。近期能做手术了。迟扬的声音掩不住得欣喜:“哥哥有救了!哥哥有救了!”
她轻轻道:“真好。”
迟扬顿了一下,“你前面所说的器官买卖,跟这个有关系吗?”
她笑了一下:“当然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这个**,不就是是她花了超过二十四万美金的价格买的么?
原本是要求在海外做手术,但鉴于迟誉的病情随时都有可能恶化,实在没办法坐飞机。对方这才答应主动联系国内的医院,在国内做手术。
原本就是期望的结果,但真正实现了,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迟誉被推进手术室。
沈家茵坐在手术室外,走廊的灯很明亮,迟扬就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沈家茵觉得有些压抑,她不自主地去拉了拉迟扬的手,迟扬的手也冰凉冰凉,大概是着急又紧张。她捏了捏迟扬的手背,笑着安慰:“我早先打听过,这医生在省内肾脏移植手术领域也算是首屈一指,没问题的。放心了。”
迟扬点点头,“嗯,我不担心。”但依旧是脸色凝重。
大概整整等了七个小时,手术室的绿灯才亮了起来。他们迎上去,迟誉的麻醉还没有过去,依旧闭着眼,躺在那里,迟扬还没问,医生就微笑着点点头:“很成功。你们不用太担心,但也别大意了。还需要观察些时日,等排异反应期真正过去了。才算度过了危险期。”
重症监护室不让亲友过多探视,迟扬笑了笑,对她道:“不管我哥醒来没醒来,他应该都很想看你。你去吧。”
她也就不推辞,进了消毒隔离室,复杂的消毒过程,还有苍白色的无菌衣,戴上帽子和口罩。护士又检查了一遍,这才让她进入。护士还在忙碌,她只是站在密封的窗户边沿看着他。迟誉瘦了,一遍一遍的血液透析已经让他饱经折磨,身上插满了各种透明的管子,氧气罩下,迟誉的嘴角似乎还扬着,就连闭着的眉眼看起来也是温顺而舒服的。床边的仪器不时发出滴滴的声响,她眯了眯眼,突然又有些恍惚,觉得这里躺着的是江文睿。虽然他们长得完全不像,但笑起来的那份阳光还是有些相似。
她坐了下来,望着吊起来的血袋,那里的血液顺着透明管一点一点向下滴,另一个透明管的血液又在一点一点往上爬。沈家茵恍惚地看着迟誉的脸,又怔忪了起来。当年的江文睿也是这样躺着,却是躺着就再也没起来,他把心脏给了一个魔鬼,自己却永远起不来了。庆幸的是,她用魔鬼的身体换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也替自己报了仇。
真是皆大欢喜。她想。真是皆大欢喜啊。眼前依旧很模糊
迟誉一直睡着,她就一直坐着,最后太阳下了山。她这才站起,离开了ICU。迟扬已经去做节目了,她只好一个人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