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总是在最高峰的时候一瞬间跌下谷底。在小旅馆的小厅里，我看到母亲的脸。阴冷的，压抑中的风平浪静，但是我可以感到到其中的波涛汹涌。
我和李南正打算回房里。
“我们出去吧，李小姐也一起。”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后，说了一句。
然后她径直走了出去，我正想叫住她，告诉有什么事跟我就好，可是李南已经拉着我跟着她出去了，只能无奈地走。
三个人。母亲，李南，我。我们坐在餐桌上。我和结兰并排坐着。
“你们打算怎么办？”母亲拿着刀叉看着我们，很平静。
“我决定跟阿南结婚。”我说完，母亲重重地放下去刀叉，但是手有点颤抖。
“我以为你长大到可以理解这个世界了，希，没想到你还那么偏执。”母亲有点失望地看着我。
“但是伯母你就那么自信你就是这个世界吗？”李南开口了，我感觉母亲有一点点惊讶。
“李小姐，请你先不要插嘴。”母亲恢复气势。
“伯母，你明知道那只是你自己的世界而已，希的世界是广阔的，充满着希望和忧虑、激动和兴奋的变化多端的，正在等待着储备力量闯出去体验各种风险探求人生真谛。但是阿姨的世界陈旧，固执，害怕。。。”
“我想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懂得，什么叫做生活。难道你喜欢在那些夜总会上践踏你的尊严吗？”母亲打断了她。
我完全惊呆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母亲说话。
“我努力赚钱去生活，不觉得你可以侮辱我。”李南看着母亲，很坚定，甚至还有点仇恨。
母亲都有些惊呆了。
“反正我不会答应你们在一起的。你们分手吧。你们不适合。”母亲重新低下头，平静地切牛排。
“伯母，不管你说什么，如果范博希想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离开他。我还有事，先走了。”李南站起来，我匆忙拉着李南的手，我以为她在颤抖，但是我感觉她比我很镇定。
但是她决意挣脱我的手，走出去了。
我默默地看着走出餐厅的李南，她的背影很美，让我舍不得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我重新面对母亲。
“妈，不要干涉我们这些事，适不适合是我们说了算。”
“来日本玩了这样么久了，该回去准备考MBA了。”母亲看着我，有点不解。
“我说了我不喜欢读MBA，还有和李南结婚的事，我不会放弃的。”我一直走着在她离去的背影的路上。
“希，你说什么，你要和这样无礼的女孩结婚吗？你疯了是吗？”这次母亲的眼神是严厉的，“当初我让我你和阿欣结婚，你不愿意，我就算了。但是你现在要妈妈接受一个这样的女孩子。”
“妈妈，她是一个好女孩。”
“一个在夜总会陪男人跳舞的女孩还有什么好。”
“至少她懂得去爱别人。”我再也受不了，站了起来，“你回上海吧。”
“如果你不跟我回去，所有的信用卡我都会停掉。”
“随便你。”
我看到母亲深痛的表情。
走出餐厅，回到小旅馆，看到李南站在窗边，我走过来抱着她。
“对不起，让你面对这一幕。”我对李南说。
“很美。真的很美。”结兰无厘头地说了一句。
“什么很美？”
“你妈妈。”我时常想人要怎么才可以隐藏那些丑陋的东西呢。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只能是华丽的外表。华丽的外表可以隐藏那些永无止境的欲望，这个世界的人都是以貌取人的，你知道吗？你的妈妈，是一个优雅的人。是可以和很多人划清界限的人。她的外套值十万块。”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感到不可思议。
“你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她是一个穿着廉价衣服在夜店唱歌的歌女。我们在上海混不下去了，跑到日本来。我们没有能力生活，连房租都给不起，还好，我会跳舞，跟着母亲去夜总会跳舞赚钱，赤裸裸的丑陋都是因为贫穷。贫穷连伪装虚伪的工具都没有，你能明白吗？我的母亲也尝试优雅，我也尝试优雅，都是最后都被拆穿了，因为穷。”她泪流满面。却带着笑意。
我抱住她，“别担心，我会在你身边的。”
她终于好像克制不住了，在我怀里失声地哭泣，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在那些安慰中，我看到自己留着血的心慢慢在止血。
我那些悲伤过的悲伤，恨过的恨，埋怨过的埋怨，在这个女孩子的悲痛到底有多轻。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自己慢慢愈合的伤口。
“我们结婚吧。”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不，不用结婚。我不需要那些承诺，结婚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你想在我身边，什么也阻止不了，如果你想离开，就算拿一百张结婚证书来，你还是会走。”李南抬起头看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
李南微笑不说话。
“我真的不会离开你的。回答我，说你也不会离开我。”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我也爱你。
“不是爱我，是不会离开我。”
“不会离开你。”
“真的？”
“真的。”
知道自己爱的人也爱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吗?这种心情是可以把之前的一切阴郁协调掉，把体内的酸碱中和掉，每天都活在细水长流中，可以把压抑的心情得到暂时的放松。
但是爱情可以解决生活的问题吗？
生活是很努力还是很糟糕的事实，我想爱情面对生活的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的。只是我那时候不懂得。
我以为有伟大的爱情，我们就会一路走得欢畅，走得理所当然。以前不屑的感觉，现在都接受，并觉得那是好，爱情可以改变感受，可以改变心情，但是可以改变生活现状吗？不能的，我现在才明白，我现在也明白了李南的欲言又止。
这一切在狂热的时候，又怎么看得清楚呢，但身边变得冰冷的时候，一切都会清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