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再次成了村子里的焦点。
村人又开始每日聚在张家看鸡飞狗跳,用来下饭。
自从霍晶来后,小白因着将达姆视为心尖,自是不肯得罪霍晶,两人起码表面上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到了呆鹅这儿,却又不同。呆鹅自来便不是个能吃亏的,那霍晶自从第一次来张家至今,当着呆鹅与小姐面前,便冷口冷面,活像谁欠她三百两银子。自来至今,说话都夹枪带棒,冷冰冰的。
偏在达姆与拉旁面前又乖巧伶俐,判若两人。这怎不让呆鹅疑心那霍晶是来张家找茬的?
虽那日她与拉旁闹了一场,关上门后拉旁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耍宝无数,终换她展颜一笑,但心里的疙瘩却是无论如何也去不了的。
那拉旁虽初时要教训霍晶,可霍晶掉两串眼泪,说几声“再不淘气了”,拉旁便消了气,把这小师妹看得如珠似宝。
要说这霍晶与那两人却是着实情谊深厚。这两人待她当真是喝水怕呛着、吃饭怕噎着、早晚怕凉着,正午怕热着。
便说那日,霍晶刚刚开口说启国的饭菜寡淡口中无味,半个时辰功夫,镇上李记的油辣汤便被拉旁捧了回来。还有上回,霍晶说念着她从小躺到大的躺椅,达姆便甩开膀子叮叮当当做上了躺椅。
如是种种,如何不让呆鹅咬牙切齿,天天对着霍晶甩冷脸?霍晶见呆鹅如此,从第一天起便不愿住在张家,每日从镇上刘家客栈使起轻身功夫一路飞窜,窜到张家跟她两位师哥相聚一日,晚间再窜回去。
却说这一日,拉旁从柳老爷那儿额外得那两贯钱尚有结余,便到镇上扯几匹好衣料与呆鹅让她做两身鲜亮衣裳。
呆鹅裁了半日的衣,日头毒晒得她头晕,便欲往灶房凉凉地喝一肚新打的井水。
谁知走出门正见到霍晶坐在院里凑着拉旁的耳朵低低窃语什么,拉旁听着哈哈大笑。说着话,霍晶不经意将柔荑搭上拉旁肩膀。拉旁只顾笑得前仰后合,却不在意。直看得呆鹅火气冲至头顶,经过时冷哼一声:“青天白日的,可收敛点儿吧。”说完转身进厨房。
拉旁一见呆鹅恼了,虽不免嘀咕女人心眼针尖大,倒也忙忙站起欲劝慰一番。
霍晶此时板着脸开口:“师兄你难道怕她不成?”拉旁本是个好面子的,当然不愿在霍晶这小丫头跟前丢脸,便稳稳坐下,拿眼觑着灶房。
哪知这一番动作又惹出一场风波来。呆鹅站在灶间舀了瓢凉水边喝边等着拉旁嘻皮笑脸进来赔不是,岂料听到霍晶这样一句话,又哪知拉旁听了便坐那儿了。羞恼气急之下,那瓢水也顾不得喝了,端着出来手一扬,那水便浇向院中那对男女。
拉旁急纵身后跃,滴水也未沾身。倒是霍晶,一时没想到呆鹅这么野,硬是没躲开,被浇了一头一脸。
拉旁一看也急了,边用袖子给霍晶擦头发边瞪着呆鹅喝道:“疯女人!你今日又是抽得哪门子风?”
呆鹅也瞪圆了眼,双手叉腰骂道:“老娘抽风?老娘这是教你们廉耻!你若当日对我无意,便不该招惹我,把我握在手里了,你就要勾三搭四,没门儿!不想好了说一声儿,我便是嫁到镇里给人当填房也是能嫁的,不会挡着你们这对野鸳鸯的路!”
拉旁打小便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今日被骂得急了,便也忘了面前这是心爱之人,张口便说:“你能嫁到镇里我自也能娶到老婆,想另嫁你说,我绝不皱皱眉头!”
呆鹅气得红了眼圈:“我跟着别人还能换个安乐日子,跟了你,除了会两手拳脚还能做什么!”
拉旁闻言眼睛通红宛如公牛,恨声道:“那便一刀两断!”
呆鹅哭道:“断便断!”
门口早围了几圈的人,有想劝解的,又惧怕呆鹅泼辣,拉旁也红了眼怕是不认人,只能暗盼达姆与小白快些回来。
达姆与小白从田埂上相携而回。
小白一路欢快活泼,与达姆商量着下一茬的稻子怎么种,仅靠长工够不够,用不用邻村的人。达姆一边回答一边搂住小白双肩不令她四处跑跳。如此一路快到家时,隐隐听到呆鹅哭嚎。再看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邻居乡亲,两人不由想起呆鹅与拉旁闹的那一场,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二人进了家门,听邻居们七嘴八舌说起呆鹅与拉旁这回闹得更凶,小白一看呆鹅蹲在院中树下,哭得嗓音嘶哑,好不伤心。再一看拉旁脸涨得通红,一脸忿然,旁边霍晶头发凌乱满头是水,当时便吓了一跳,以为拉旁与霍晶作出什么不知廉耻之事被呆鹅抓了。
小白是村里长大的姑娘,也听过些许此类事,更不忌讳谈论,便拉拉达姆袖子,偷问:“不会是拉旁与霍晶做了那事儿,让呆鹅抓着了吧?”
达姆一听便斩钉截铁回道:“不会!那是我们从小看大的小师妹,便是拉旁一辈子没媳妇也不会打她的主意!”
身边张婶哭笑不得:“小白你想哪去了!我离你家近,大概也听到点儿,事情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小白闻言放了心,究竟还是心疼呆鹅,赶上前去扶呆鹅站起,一看她哭得眼睛都冒血丝,也不由动了气,眼睛一扫霍晶与拉旁,冷声道:“天晚了,我这儿也不留霍姑娘吃饭了,拉旁与达姆送霍姑娘回镇里吧。”
达姆一听连小白这样的好脾气也动了怒,想替双方说合两句,又一想小白头一回对着自己冷了脸,一个激灵,也不再说话,和拉旁二人带着一直梗着脖子冷然听村民议论自己的霍晶回镇上客栈了。
村人们看几人已无事了,便也散了。小白带着呆鹅回房,看呆鹅哭得可怜,低头想想,开口问呆鹅道:“你可还记得我爹娘当年恩爱如何?”
呆鹅到没想到能说到老爷太太身上,怔了一下,道:“老爷太太当年恩爱非常,老爷总说太太柔弱,离不了老爷。”小白又道:“那你看姨母和姨丈呢?”
呆鹅偏头想想:“说起来,姨丈也说姨母离了他活不成。”又加了一句:“便是达姆看你,也是一个样儿。”小白给呆鹅擦擦脸上的泪痕,看着呆鹅道:“这是我家传法宝,如何拴住相公的心,全靠它。”
说着把胳膊放在炕桌上,支着下巴小白继续道:“现在我教给你,怎么用,你聪明,定能琢磨明白。”
呆鹅听完这番话,看着墙角的沙漏,似心有不甘又似若有所思。半日,方自语:“法子是好法子,可凭什么让他逞英雄,我要憋得不痛快?”听得小白不觉失笑,转念一想各有各的缘法,便拿别的话逗她,心里却暗暗担忧,总这么下去怕是不成。
第二日天还未亮,小白与达姆已站在刘关仲酒楼后院那片小小客房前。举手敲响其中一扇门。很快门便开了,霍晶多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小白展颜一笑:“不请我进屋吗?”
将达姆打发到前院帮刘关仲卸从集市运来的菜果,小白与霍晶对坐。小白娇娇糯糯地笑道:“霍妹妹,我比你大两个月,我叫你一声妹妹。”霍晶皱眉:“有事便说,不必攀姐妹。”
小白正正坐姿,直视霍晶:“我与达姆、呆鹅与拉旁,俱已禀过长辈,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霍晶冷声道:“谁的长辈?我怎么不知道我师父已给两位师兄订过亲?”
小白语塞,随即道:“早晚会知道。你两个师兄如今心都在我与呆鹅身上,你也明白。”
霍晶反复看着自己有些苍白的手指,并不抬头:“我抬抬手就能让师兄再找不到你和那疯女人。”
小白下意识看看外面,有些后悔将达姆打发去帮表哥干活,咬咬下唇,壮着胆又道:“现在他们认你是师妹,你抬了手之后他们认不认你,你想想清楚。”
霍晶猛然抬头,却似被戳着弱点的猫:“我比你们先到!”
小白盯着霍晶毫不放松:“这儿不讲先来后到!”
霍晶气极:“你们幼稚天真不会功夫一无是处!”
小白不怒反笑:“你师兄就爱这个!”
霍晶心里大恸,眼睛里也有了水光:“不能让给我?”
小白心有不舍仍坚定回道:“这种事不是让的,今天若是我求你让你让吗?”
霍晶看着小白少不经事的样子,道:“你从小父母疼宠,丫鬟陪伴,好吃好穿。我却只有一个师父两个师兄,整日除了练武还是练武,父母疼爱,同龄伙伴统统没有,没见过首饰,衣服都是穿师兄们剩下的。”
低了低头她又说:“今年下山我才学着这世上一切。可这个世界我不喜欢。我只想跟师兄们回去找师父,四个人过一生。”
说着霍晶抬头盯着小白,语带哀求,却也坚定:“你还能嫁别人,我却只有这一个小世界。”说罢又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一双手掌,慢慢道:“便是不择手段,我也要带师兄回山!”语调幽怨,大清早竟使小白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