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在院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好心做个媒,竟气走了霍晶,她无论如何想不到。
虽说呆鹅对此事拍手称快,但想到霍晶临走时哀哀的眼神,小白心中怎么都没法高兴。虽说乔南自告奋勇去追霍晶,她还是想当面给霍晶赔个不是。
谁知她在村里找了个遍,村人都说没见霍晶。春妞还抓她到墙角殷殷嘱咐了半日,要她提防霍晶,看好达姆,弄得小白哭笑不得。
及至天黑,非但霍晶,连乔南也没回来,这下连呆鹅都坐不住了,一会儿便到门口看一眼,嘴上不说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担心。
小白忐忑道:“呆鹅,我今日做得出格了罢?把霍晶气走不回来了......”
呆鹅皱着眉:“小姐是她的嫂子,莫说给她保媒,就是直接把她发嫁了,礼法上也说得过去。”踮起脚看了眼门外,呆鹅又道:“谁能知霍晶脾气这么大,几句话便气走了!”
犹豫一会儿,看小白紧咬嘴唇直盯大门,呆鹅又补了一句:“她功夫那么好,谁能把她怎样了。你别担心了,高低还有乔南呢。”
一整夜,厅里的烛火片刻未熄。小白与呆鹅二人坐在桌边,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只盼着霍晶乔南有一人回来,好歹传个平安信来。
天色泛白,二女眼睛通红,谁都坐不住了,将家里长工派出去满世界寻霍晶去,两人连门都顾不上关,套着牛车便要往镇上去给达姆、拉旁报信。两人蓬头散发,衣服褶皱不堪,红着眼圈,面色憔悴,一路倒是被认识的人拦住关心了数十次。
还差十多里便到镇上时,两人正与回村的达姆、拉旁遇上。
呆鹅远远看见达姆和拉旁的身影,连多出来那老头是谁都来不及问,便扯着嗓子放声大哭起来。小白边替呆鹅擦泪,边想起自霍晶来了自己受了诸般委屈,如今好心做个媒却将人气走好坏不知,泪珠也便跟着顺出眼眶。
她俩人这一哭,将达姆和拉旁大惊一跳,再看这俩丫头的样子,吓得两人连车都不赶了,跳到地下便往二女身边飞跑去。
呆鹅见着拉旁,哭得更厉害,扯着嗓子边泣边说:“你,你那个小师妹,脾气太,太大啦,她,她跑啦!”拉旁急得团团转:“你别抽抽哇,好好儿说,怎么啦!”达姆抬手为小白擦泪,低声慢语:“到底怎么啦?”
小白低着头声音细细:“我,我把霍晶气走了。”呆鹅闻言又放声哭起来:“我,我差点儿让她手下绑走都没像她那么生气过,她怎么性子这么古怪,脾气这么大呀!”拉旁和达姆一听,对视一眼:“师妹叫手下绑你?”
对于霍晶的功夫,身为师兄两人是有数的,这十里八乡除开他俩与师父,没人能奈何得了那丫头。
倒是呆鹅说霍晶曾叫手下绑过呆鹅,叫两人后背一凉。这小师妹素来做事便有些左性,不会是真的对小白和呆鹅动过歪心眼吧。拉旁尤其着急,沉着脸一句一句细细盘问呆鹅,连小白都忘了着急,连惊带气地听呆鹅讲这段隐秘。
呆鹅讲完,又抽泣道:“你说说,我都不跟她计较了,小姐不过几句话,她愿不愿意,都不至于一走了之无音无讯的,出了事算谁的?她怎么性子那么别扭啊!”
手抓着拉旁衣襟胡乱擦擦眼泪鼻涕,呆鹅又担心上了:“连乔南那样的能人都找不回她,这一夜她到底在哪呀!”
拉旁脸黑得如锅底一般:“这么大的事儿你也瞒着我?她一高兴把你运回那林子里关你一辈子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看你怎么办!”
又听呆鹅管乔南那个小白脸叫能人,想想她差点儿被绑走的事居然自己不知道,除了呆鹅只有乔南知道,一股无名火又冒上来:“说你蠢一点儿不冤枉!怪不得你叫呆鹅呢。”
呆鹅听拉旁骂她,杏眼一瞪,连哭都顾不上哭了,张嘴回道:“是你那个小师妹脑壳有问题,你却骂到我头上,可想你们师门的人都是疯子!”
正要再骂时,一个老头绷着脸走上前来:“你这小丫头好没道理,好端端地我天启门在你嘴里就成了疯子门了!”呆鹅瞪他一眼:“你是何人?我自骂我男人,要你多管闲事!”
老头咧嘴笑了:“我是何人?你跟这个混小子拜堂的时候,堂上坐的便是我!”
达姆在旁边接口道:“这是我俩的师父,我们师门天启门的掌门。”又对小白低声道:“是他老人家将我们三人自小抚养大的。”
小白一听,一时间也顾不上担心霍晶,连忙从车上跳下,恭恭敬敬曲膝老头行了个礼:“师父好,我是达姆未过门的媳妇儿张小白。”呆鹅一看这训她的老头分量还不轻,也委委屈屈跟着下了车,行了礼,嘴里嘟嘟囔囔赔了几句好话来。
天启门,在前朝时赫赫有名。武艺学问,星相医术,兵法权术,无所不教,无所不精。其门徒也神秘得很,无人知晓身边有谁是天启门人,更不知这门派在哪。只知隔几十年,便有天启门人下山,干一番大事,临终跟别人交代,自己出自天启。
到了当今,天启门多年不出,渐渐被人忘得差不多了。便是在闹市提起,也没几人知道。承平日久,从前的种种绝技,也不再传授,只授武艺了。
这老头便是这代天启门的掌门,名叫李三,因年高,认识他的都称他一声李老。
方才一路上,两个徒弟已将自来启国后的种种都讲与他听,包括霍晶下山后收手下,拦路劫财之事。达姆本意是要师父将来管束小师妹,不想这李老听了还得意非常:“我教出来的女娃,能是常人么!”
这半天,他听来听去,也算明白了七七八八。小白见霍晶师父到了,便红脸低头向李老赔罪,李老倒是豁达,也是对霍晶放心,大手一挥,呵呵笑道:“无妨,那丫头的功夫我知道,除了我天启门人,这世间也没几个能伤得了她,你们大可不必担心!”
说完转头问呆鹅道:“倒是你说的那个乔南,你把他那日是如何出现,之后又跟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再细细说给老头子听一遍。”呆鹅翻个白眼,心道徒弟跑了不着急,倒来问我不相干的事,这老头也有些颠。嘴上倒是不耽误,一五一十顺溜着给李老又说一次。听得拉旁又生了一回闷气。
李老听完,一语不发,心中却存了疑心:那少年出现得未免突兀。达姆与拉旁是跟着那个人牙子过来的,霍晶是闻讯找来的,除此之外,这小小山村哪里还能引来什么高手。却不知这少年怎会那么刚好便在那里。
他心中疑惑,面上却分毫不露,大大咧咧道:“都在这儿耽误着做什么!走,回家回家!”
小白与呆鹅经众人几次劝慰,想想霍晶平日无意间露出的功夫,确也不是寻常汉子能敌得过的,只怕除了张家现在这几个男人,十里八乡没人是她的对手,也便放了心。
两架牛车前后跟着向村里去。越近村子,碰到的熟人越多。村人见多了个老头回来,都心中好奇,再听是达姆与拉旁的师父,不免上前打个招呼。
这李老倒是不认生,跟谁都能说两句。种菜下厨,驱鬼算卦,都能拉出来跟人聊聊。春妞的哥哥喝醉了,跟老头讲神仙妖怪讲得投契,非要拉李老去见见村中黄老婆婆,言下之意是想让这老头老太太凑在一块儿搭伙过日子。
李老满头冷汗,好说歹说,才将他劝走。回头擦擦汗,便对小白道:“此地人倒是热心。”小白和呆鹅不由笑出声来。
再走一会儿,到得村中,正赶上家家生火做饭时间。李老坐在牛车上一路看过来,河水清亮,池塘幽静,柳树迎风,草长莺飞,家家炊烟袅袅,村中各处三三两两坐着村人,或笑或闹,悠闲自在。老头不由点头,“此地正可养老啊。”
拉旁撇了他一眼:“你把自己的徒弟卖身为奴,还指望谁给你养老?”
呆鹅和小白一路俱没想到,此时听拉旁说起,也都转头看向李老,心内都疑惑,这老头不像是贪婪之人,怎地将徒弟就给卖了呢。小白心内暗想,呆鹅存不住话,便问了出来。
李老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拉旁接口:“他那天正想喝酒,没了酒钱,正逢老张在山下,便把我俩卖给老张了。”呆鹅虽平日与拉旁吵闹,心中早将他看作夫婿。听闻拉旁如此说,看向李老的眼神便愤愤起来。
李老瞪了拉旁一眼,笑问呆鹅:“我听说你是张家的丫鬟?”呆鹅气哼哼道:“是又如何!”李老笑眯眯接着问道:“将来你与拉旁成了亲,在哪里过活?”呆鹅气道:“还能在哪,小姐家呗!”
李老便转头问拉旁:“你是长工,你媳妇儿是丫鬟,将来你们有了儿女,可让儿女做什么生活呢。”
呆鹅不耐烦插话道:“有了闺女叫她伺候小小姐,儿子去表少爷的酒楼当伙计,能吃一辈子安稳饭呢,我早盘算好了!”
拉旁闻言一手捂脸:“媳妇儿,我未出世的儿子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呆鹅横了拉旁一眼,正要还口,小白依着达姆笑道:“等你有了子女,我便送些本钱,叫他们做些小买卖如何?”
呆鹅闻言大喜,拉着小白的手还要细问,李老先开口了:“做小买卖有什么出息。”呆鹅哼道:“那做什么有出息?”
正好牛车经过远处的庄稼地,庄稼收完了,村人们又在地里种上了时令的菜,绿油油的,连成远远大片,清香味随风阵阵传来。李老指着菜地道:“要做就做个地主!”呆鹅冷笑:“你看你这好徒弟能让我当上地主婆么!”李老胸有成竹,负手在车上站起:“不是有我吗!”
拉旁笑道:“傻丫头,还不快巴结巴结这老头?他私房厚着呢!”呆鹅有些发蒙:“你不是说他喝不起酒把你卖了吗?”达姆绷不住笑了:“他那是哄你呢。师父说能让你做地主,便一定能!他有钱着呢!”因心里快活,达姆也难得促狭了一回。
呆鹅看看拉旁,又看看达姆,想达姆是个老实的,绝不会骗自己,眨眼间看李老的眼神便灼灼起来,像能烫着人般,看得李老倒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