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跃骅很快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咣的一声,本就半开着的木门被猛地一脚踹开,早已破旧不堪的木门更加破烂,虽然还挂在门框上,却裂成好几片,仿佛一阵大风吹来就能吹散一般。
十几条彪形大汉从外面冲了进来,小院本来就不大,一时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似乎是听到吵闹,小屋里走出一个宽肩乍背的壮年男子,穿一身灰色旧布衣,手里还拿一把笤帚,仿佛是家里的仆人,出来之后也并不说话,只是看了众人一眼,就静静的站在少年身后。
“哟呵!毒舌花,怎么不跑了?”一个白净面皮的瘦小汉子出现在门口,一边拨开人群走进来,一边撩起衣袖擦汗,“跑啊,接着跑,让爷看看你能不能飞上天去!”
毒舌花,是讼师界赠与吴跃骅的“匪号”,既有赞美吴跃骅舌灿莲花、机辩过人之意,更有揶揄他言辞刁钻一言诛心之意。此时在这白净汉子嘴中说出来,自然是后一个含义居多。
看到这个汉子,本就一脸灰败的吴跃骅手脚都微微颤抖起来:“金三,你......你怎的出来了!”
“是啊,我怎么出来了呢?”这个叫金三的汉子装出一脸疑惑的样子,戏谑地看着吴跃骅,“我不是刚被吴大讼师送进大牢吗,哎,你们谁他娘的知道我怎么出来了?”
一群大汉哄笑起来,乱纷纷的叫嚷起来。
“哎,那个谁,别着急关门,二爷还在后面呢!”金三抹了一把汗,伸手指着少年,“你们什么人啊,报个名号。”
少年微一拱手:“在下路回。大路朝天的路,天道轮回的回。”
这个叫路回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但长身玉立,一袭白袍一尘不染,面带温和的微笑令人亲近,却又隐约藏着几分傲气。
如此气度,让金三也不敢太过放肆,言辞之间客气了不少:“哦,路回小哥,我们哥儿几个都替朱二爷办事的,朱二爷,不会没听说吧?”
在台州,提到朱二爷这个名号,绝大部分时候指的不是台州守将朱立德的弟弟朱立文,更不是朱老太爷的弟弟,而是朱立德的二儿子朱图庆。
朱图庆,绰号“猪头庆”,是台州朱家的一个异类。
作为一个已有数十年传统的军旅世家,台州朱家族中的绝大多数男子自小习武,成年之后也必定投身军中,至于朱家的产业,一律都是交给外人打点。唯独这个朱图庆,自小得朱老太爷宠爱,却对习武提不起半点兴趣,偏偏喜欢跟着各房掌柜四处游荡。
台州民风尚武,即便是普通人家的男子也能耍上几套枪棒,如果谁家里的男孩不练武,就会被人视为浪荡子、软脚虾,长辈出门都会觉得没脸见人。
军旅世家出了个浪荡子、软脚虾,这一事实曾经令朱立德极为恼火,也因此狠狠打了朱图庆几顿军棍,最后一次几乎把朱图庆活活打死。
最终还是朱老太爷心疼孙子,站出来发了话,朱立德也只好罢休。
从那之后,朱图庆就慢慢接手了族内大部分产业。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自从这个胖子软脚虾接手之后,短短数年间,台州朱家的产业迅速膨胀。
除了家族提供的小部分助力之外,朱图庆也向台州人展示了自己不凡的经商天赋。
有了这个成绩,朱老太爷越发宠溺胖子朱图庆。这个以前台州人眼中的软脚虾,慢慢开始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最后竟成了台州谁也不敢惹的混世魔王。
......
猪头庆,朱二爷,这么响当当的名号,不要说是台州本地人,即便是行商游客,但凡在台州住过八九天的,都不会不知道。
路回虽然极少出门,但如此大名,无论如何也是听说过的,当下便微笑着点点头:“久闻大名。”
“哈哈!听说过就好。”金三乐了,伸手指着吴跃骅,“这人外号毒舌花,是个下贱坯子,有人举报他偷了二爷的东西,二爷要问他几句话......”
“我没偷,我是个讼师......”吴跃骅急忙争辩。
“你他娘闭嘴!”旁边一个大汉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他小腹上,吴跃骅本就是一介书生,哪里经得住打,当即躺在地上连声呻吟,却再也说不出话。
金三斜睨吴跃骅一眼,冷冷一笑,接着对路回说道:“你们主仆二人,要么去后厨喝点小酒,要么出去逛逛街,别碍了二爷的事,小哥明白我意思吗?”
路回依然微笑着:“在下明白。”
“好!小秀才一看就是个明白人。”金三高兴地拍拍手,“我就喜欢跟明白人打交道,这样,二爷马上就到,你们最好现在就出去。放心,家里东西绝不会少......”
“出去就不必了,你们且做你们的事,不妨碍。”路回似乎并不害怕,转身把藤椅搬远,然后坐下,那架势十足是准备看戏一般。
听到这样的回答,金三愣了一下,脸上已明显有些不耐烦:“怎么着!我说你这个小哥,不是想管朱二爷的闲事吧,还是想看爷几个唱戏?就算想看大戏,也得打听清楚......”说着说着,脸色突然一变,声音却低了下去,最后嗓子眼里咕噜几声,竟说不下去,只是抬眼上下打量着路回。
......
“金三,逮着那杀才没有!”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看不见人,只见一顶小小的滑竿抬轿横在门口,轿夫左右腾挪,想把滑竿抬进来,无奈门框实在太窄,想把轿子抬进来,除非再把墙推倒。轿子上的人被转了几圈,似乎颇为不耐,“你们几个蠢货,把老子放下来!”
“唉!二爷,二爷,逮着了逮着了!”金三忙不迭答话,小跑着到门口迎接。
少顷,一个穿着亮白绸袍的胖子侧着身子挤进木门,一手拿着块粉绿色锦帕擦汗,一边走一边叫:“这该死的毒舌花,可把二爷我累得够呛!”
胖子后面紧跟着一个身穿黑绸短衫的中年汉子,身材粗矮,脖子非常粗,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铁疙瘩一般。眉目平和,却掩饰不住浑身上下的杀伐之气。
金三小碎步跟在胖子身后,举着袍袖给他扇风,一边凑近胖子耳边小声嘀咕:“二爷,二爷,有个事......”
“恩?你没看错?”不知金三说了什么,胖子脚步慢了下来,低声问道。
金三点点头,低声答话:“二爷,小的这眼力劲您知道,不会看错!”
胖子,也就是朱二爷,眉头微微一皱,厚唇抿了起来,本就十分肥厚的两腮越发鼓出来。
他小眼珠滴溜溜一转,已把在角落坐着的路回打量了一个来回,却笑着踱上前去,拱手行礼:“这位可是路公子?在下朱图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