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事情,虽然看似简单,事实上却是无比艰难。
陆羽珩将附着在深坑之中的妖力尽数收归己身,然后,吩咐织锦唤醒瘫软在地上的牛阿二,将他带到坑边,示意他往里瞧。
这很残忍,可织锦明白,除此之外,他们再无其他办法可想。无论如何,必须让牛阿二明白,这些年来,他的窘迫辛酸,不全是他的错。他一直活在一个血腥诡谲的阴影之中,就算再努力,单凭他的力量,也绝走不出来。
附在小木身上长达五年之久的血狼,如今现了本相。那是一头全身灰黑色的巨狼,身体多处被木刺穿透,口鼻中涌出大量血水,早已气息全无,唯有眼睛还是一片血红。
牛阿二讶异,不解,最终嚎啕大哭。织锦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是枉然,勉强劝了两句之后,只能将他搀进黑雾散尽的房间里。
陆羽珩把血狼的尸身从坑底拖了出来,带到村外一处僻静的地方掩埋。对于小叶村里的人来说,永远不知道这个凶残成性的妖怪的存在,或许才是最好的。
心力交瘁的牛阿二没折腾多久便睡着了。
织锦盯着他的脸出了一会儿神,抬头用哀恳的口吻对陆羽珩道:“真的就这样不管他了?万一他明天醒来做傻事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帮他把翠云嫂子葬了?还有,陆大哥你身上有钱吗?我想留给阿二哥一些,要不他实在太可……”
男人失笑,摇头道:“他的人生还有无数可能性,你担忧的过来吗?这些事情注定了得自己扛过去,逃不了的。如果他想不开寻短见,你觉得这么多天里你帮他做的事情,还有任何意义吗?天快亮了,跟我回家。”
说着,他立即扭头走出门口。
织锦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瞅了一眼熟睡中的牛阿二,叹口气,跟在男人身后走了出去。
========================================
“发生这么刺激的事,你竟然都不叫上我,太不够意思了吧?亏我在家里整夜替你担心呢!”
红蝉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院里的石桌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一边“咔嚓”咬了一口,一边气哼哼地埋怨道。
这是个深秋里难得的好天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小叶村作恶多端的血狼妖终于被消灭的缘故,阳光格外耀眼,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叶,在石台上影下一个个斑驳的光点。
杨织锦瞪了红蝉一眼,道:“还说呢,要不是你伤成这个样子,昨晚本就该来帮忙,那样的话,我们也不至于陷入那种险境,太可怕了,陆大哥差一点也掉进坑里啊!……诶,你的苹果从哪里来的?”
红蝉漫不经心地将手中圆红的果子拿到眼前瞧了瞧,道:“原来这玩意叫‘苹果’?还挺好吃的呢!刚才有一个老太太,抱着一大捧这种果子从门外经过,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果子撒了一地。有两三个路人都赶过去扶她,那我见自己也帮不上忙,索性就偷偷去拣了一个拿回来尝尝咯。”
“什么?你……你怎么能乱拿人家的东西?而且,你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嘴里塞,胆子也太大了吧!”
“哎哟,我的狐狸小姐——”红蝉挥手不耐地道,“不就是一个苹果吗,也值得你这样唠叨?听我跟你说正经的!这两天我一直休息,伤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我觉得自己的修为又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我有把握,让我再变一次,我肯定能把头上那片破叶子给变不见!我现在就试试,你看着啊……”
说完,她立刻站起身来,双手摊平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原地转了一圈。一道红光之后,她满意地看见织锦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脑袋一仰,骄傲地问道:“怎么样,没了吧没了吧?”
“嗯……”织锦咬着嘴唇,为难地说,“那个……头顶中间那片绿叶真的不见了,可是……”
“还有可是?什么可是你跟我说清楚!”
“可是,你脑袋左右两边又各长出一片新的叶子……”
“啥?”红蝉的双手往头上摸过去。
头顶两侧真的又冒出来两片鲜嫩的树叶,就像两只尖尖的小耳朵。
“这是不可能的,我再来一次!”
织锦慌忙按住她的手,连声道:“别变了!万一你到最后弄得满头都是叶子,我可真没法跟别人解释!你坐好,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呢!”
红蝉丧气地在石凳上坐下来,没精打采地道:“你说呗,我听着呢。”
“我觉得,陆大哥怪怪的。”织锦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道,“昨天晚上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好多事儿我都没来得及想清楚。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他差点也掉进深坑之中吗?我去拉他的时候,他让我松手,还说什么他如果掉进去了反而是解脱了。还有,后来我把他拽了出来,他先是很生气的吼我,然后又抱……抱着我……”
“你说啥,他抱你了?”
“哎呀这不是重点。”
“我的狐狸小姐,这是最重要的重点了!”红蝉抬头瞥见陆羽珩正掀开帘子从屋内走出来,立时站起身,用软糯得能滴出蜜的腔调冲他嚷道,“陆大哥……要抱抱……”边喊边朝男人飞扑过去。
“走开些。”陆羽珩连眼皮也不抬,张嘴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然后立即走回房中。红蝉顿时像受到重击一样弹了回来,重新趴回石桌上,“嘤嘤”发出一阵假哭。
“别闹了!”织锦狠狠在她没受伤的肩膀处捶了一拳,“我话还没说完。他抱着我说,他可以欠任何人的情,就是不能欠我的。你好歹给我分析分析,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红蝉揉着鼻子,十分不走心地哼哼道:“这有什么可分析?我看,八成是他看上你了。你想啊,他说,不能欠你的情,多半是大男人心理在作祟,觉得自己若被喜欢的女人保护,是很丢份的事。至于他说什么‘掉进去了反而是解脱了’,那肯定是他觉得你不会喜欢他,生无可恋,不如死了算了!”
“我真是没记性,你这个臭妖精什么时候说出过一句靠谱的话?”织锦有些生气,臊得双颊通红,嘟囔了一句,霍地站起来跑出院门。
红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揪了揪头上新长出来的绿叶,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骂我就骂我嘛,还连自己都骂进去了。难道你就不是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