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到了最后,那女人像是发了疯一样。织锦见她面色苍白气息紊乱,试图劝她暂且留下,可她却又推又搡,织锦终究是身单力薄,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得空儿跑了出去。看她那架势,简直是要和她拼命一般。
“来不及了”?究竟要赶着去做什么,跟“翠蝶楼”有关吗,为什么会来不及?
自此,那个黑衣女人再也没在巷弄中出现。织锦心中虽有万千疑问,但日子一长,也就逐渐抛到了脑后。
这天傍晚,何员外派人来请林烈过去,说是有要事与他商量。织锦吃过晚饭之后,好容易在院子门口逮到了几天以来一直早出晚归的红蝉。
“你到底在忙活些什么呢,成天价看不见人。手里拿的什么,拿出来给我瞧瞧?”她张开双臂挡住屋门,嘴角含笑半真半假地嚷道。
红蝉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房去,如今见被捉了个正着,再也无法可想,于是神秘兮兮地冲织锦一笑,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院子里的桌前坐好,压低嗓音道:“我做出来了一样好东西!”
说着,她把右手从背后伸出来,递到织锦面前。
那是一樽盛酒用的白釉瓷瓶,大肚细颈,瓶口用红布塞紧了,无论怎么看都非常普通,一点特别之处亦无。
“这是……什么?”织锦接过瓶子来仔细看了看,疑惑地对红蝉道。
“哈,这你可就不懂了吧?”红蝉骄傲地一拧脖子,“我们搬来扬州城那天,赶路时我注意到,扬州城外有许多叫不出名字来的花花草草。虽然现在是冬天,种类算不上繁多,但也着实不算少。这几日,我每天都出城去摘花,就是为了做这个东西的!你打开闻闻,香不香?”
织锦皱着眉睨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打开瓶塞,凑到脸前眯着眼睛朝里看了看。
瓶中的液体颜色微微有些发红,晶莹剔透得如同清水一般,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又更加柔润。许是因为花朵皆为冬天采撷的缘故,那扑面而来的香气甘甜之中带着清冽,一嗅之下顿时沁入心脾,带着几分寒意,又隐约似有两丝酒香。
“好香啊……”织锦忍不住叹道。
红蝉还在兀自念叨个不休:“说到花,谁会比我这个又聪明又可爱的小花妖更加了解?什么花香,什么花娇艳,什么花带毒,我通通都一清二楚。等到春夏百花开了,我还能做出更好的呢!”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做什么用的,叫什么名字呢!”
“这个嘛,就叫‘百花露’好了。至于它的用处——我告诉你哦,你只要每天喝下两滴,保证你一整年全身上下由内到外都是香喷喷的,还会越来越漂亮呐!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所以,这些天你一直在研究这个?”织锦心中一动,连声唤道,“陆大哥,陆大哥你快出来呀!”
陆羽珩由内堂应声而出:“怎么了?”
“你看!”织锦卖弄地将瓷瓶直送到他面前,“这是红蝉做的百花露,说是只要每天喝一点,就会香气袭人。你和烈哥哥不是常说咱们有出没入,迟早将手上的银子花光吗?要是我们能多做一些拿出去卖,一定会吸引很多小姐夫人,是不是就能挣钱了?”
“哦?”陆羽珩接过瓶子瞧了瞧,莞尔道,“你想得还挺多。”
织锦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咱们现在四个人一起住,处处都要用钱,当然得多多打算一下啦。”
“陆羽珩点点头:“这百花露若真有此功用,倒不失为一个挣钱的好门路。只是……”他转向红蝉,“这东西味道究竟如何,你尝过吗?若是入口艰涩,别人如何喝得下去?”
红蝉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大大咧咧地道:“我刚做好拿回来就被杨织锦发现了,哪里来得及尝?话说回来,你放心好了,我可是花妖,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
“我来尝!”织锦来了兴致,满面笑容地自陆羽珩手中抢过瓷瓶,往手心里倒了两滴。
“我可真喝了啊,万一中毒你可得想法帮我解。”她开玩笑地对红蝉道,微微一仰头,将手中的液体吞进口中。
“怎么样怎么样,什么味道?”红蝉紧张地凑近她,瞪大了双眼问道。
“唔……甜甜的,很香,很好喝……”织锦咂了咂嘴,“可是……我怎么觉得有点晕乎乎的?”
“晕?”陆羽珩立刻紧张起来,抓住红蝉的胳膊,厉声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红蝉被他的样子吓得有点心虚,强撑着大声道:“没……没什么啊,就是各种花草的汁,还有……我在巷口饭馆儿里偷了一瓶‘女儿红’……”
“这里面有酒?”男人大惊失色。织锦这时候已经有些摇摇晃晃,他赶紧一把扶住她。
红蝉傻呆呆地站在旁边,扎撒着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嘀嘀咕咕地道:“就算有酒也……没关系的吧,我只加了一点,就一点点……哎呀,织锦你的眼睛!”
她大声叫嚷起来。
只不过一瞬的功夫,织锦的双眼竟忽然中透出两束幽绿的颜色,在黑夜之中闪烁着发出鬼火似的光芒。
“陆大哥……”她嘴里有点含糊不清地唤道,慢慢抬起头。
“我在这里。”陆羽珩勉强用双手撑住她,双眼低垂,仿佛不敢与她对视。
“你……”她突然一用力,将男人扑到一旁的墙壁上,身体紧紧与之相贴令他无法动弹,然后,轻眨了两下眼睛,面上露出一个妩媚至极的笑容。
“织锦,不要胡闹!”陆羽珩大声叱道,声音里却没了往日的冷淡威严。
织锦的两条手臂像水蛇一样缠上男人的脖子,手指扳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受了委屈般娇滴滴地道:“陆大哥……你为什么老是对我忽冷忽热的,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嘛?!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也没有捣乱,你为什么……”
她的那双萤绿的眼睛射出来的光实在令人心惊。仿佛一望之下便穿肉透骨,直刺到心里面去。嘴唇中源源不绝地吹出芬芳的香气,离陆羽珩的脸越来越近。
“织锦……”
男人刚想要说什么,那双花朵一样的嘴唇早已贴了上来,从他的嘴上一划而过。
“你全身都凉冰冰的,就跟我那块玉一样,就跟你的心一样……”女孩吃吃笑着,哑声道。
红蝉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哎哟,我说你们要么也进屋去呀,这样要教坏小朋友的。”
陆羽珩摁住织锦的脑袋,偏过头低吼道:“你还在那儿说风凉话,赶紧过来帮忙!”
“我?”红蝉讶异道,“我可不想被她亲啊!”
“扶她回房去!”男人大怒。
红蝉撇了撇嘴,走过去强行把织锦从陆羽珩怀中拔出来,一边拖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嘟囔:“什么嘛,就算你被亲了两下,吃亏的也是织锦啊,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
翌日清晨,织锦被一阵巨大的叫骂声惊醒。
“死丫头,长得人模狗样的居然偷东西,给钱!”
她使劲晃了晃似有千斤重的脑袋,趴在窗户上朝外一看,巷口卖馒头的朱大叔手持一把玄铁菜刀,正站在院子门口单手插腰大声叫骂。
她吓了一跳,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立刻从床上爬下来跑出去,陪着笑道:“朱大叔,这是怎么了?”
牛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气愤愤地嚷道:“你问问你们家那个红衣裳红头发的丫头!看着挺可爱,怎么居然偷我的馒头!”
织锦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靠在门上正优哉游哉把满头往嘴里塞的红蝉,扭头道:“对不住啊朱大叔,她……她刚从山里面出来,好多事都不懂,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这钱您先收好,您多担待,啊?”
说着她拿出几枚铜钱,递到朱大叔手里。后者嘴里又念叨了两句,转身离开。
“你,又到处偷东西,我不是告诉过你要用钱买吗?”她几步迈到红蝉面前,生气地嚷道。
红衣花妖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又不给我钱,我饿死了!”
“陆大哥呢,你不会找他要钱?”
“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我刚才经过茶坊,看见他和曲老板坐在里面,也不知聊些什么呢。”
织锦脑子里对昨晚的事全无印象,只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吞吞吐吐地问道:“昨天……昨晚上我怎么了?”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
“陆羽珩说,我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不记得了。”
“你!”
“好了好了,你别问,我真的不会说。不过,我刚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可是,是什么呢?……对了!”
红蝉把最后一点馒头吞下去,道,“那个买蝴蝶的铺子——”
“……你说‘翠蝶楼’?”
“对,就是‘翠蝶楼’,那里面死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