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春天就到了。
天气还冷得很,即使门窗关得再严,刺骨的风仍是携着料峭的寒意满屋奔窜。已经是三月了,织锦房里还生着取暖的炭火炉,直恨不得整天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顾。因为毫无头绪,寻找娘亲的事情也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下来,有时候,织锦心中真的觉得,或许这一世,都不要想再见面了。
倒是红蝉,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木芙蓉花开在深秋的缘故,她鲜少有冷得受不住的时候,整天在外面瞎跑乱逛,反反复复捣鼓她那瓶“旷世奇作——百花露”,竟成了家里最忙碌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手里的银子眼看着越来越少,日子也就愈发紧巴巴。柴米油盐,样样都要钱,再这么下去,岂不是只能喝西北风?
这日午后,好歹算是出了点太阳,照在身上虽然毫无暖意,但总归是聊胜于无。陆羽珩看着两个姑娘收拾午饭后剩下的碗碟,几声“乒乒乓乓”的碎裂声从厨房传出来——不用说,一定又是红蝉的杰作。他突然站起身,将织锦拽了出来,扭头对林烈道:“家里不剩下什么了,趁着天气好些,咱们分头行事。你去市集买些米面回来,我和织锦去买些常用的东西,看红蝉那架势,用不了几天,饭碗非一个不剩不可!”
林烈一梗脖子,大声道:“凭……凭什么我去买粮,你怎么不去?一遇到体力活儿,就想起小爷来了啊?”
“难不成我还能指望你用头脑帮忙?”陆羽珩微微一笑,“身体好、力气大,这是你的优势,好好利用吧。再说,你以前可是镇江城的金牌衙役,买粮这种事对你来说,岂不驾轻就熟?”
“你!”林烈气结,正要呛他两句,红蝉也从厨房跟了出来。见此情形,她立即跑到林烈身旁,笑呵呵地道:“没关系二愣子,不是还有我吗?虽然我没小狐狸那么漂亮,但也挺养眼的,跟你在街上走两圈,也绝不会丢人嘛!”
“谁要你陪!”
“你不准去!”
两个男人同时发声,红蝉讶异地朝两边瞧瞧,又低头想了想,回身对陆羽珩道:“为什么不准我去?”
“因为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下来看家,是将损害减到最低的做法。”
“看家?”红蝉立即一声怪叫,“你真有意思,我又不是狗!”
“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两样。”陆羽珩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一抿嘴,顿时整张脸都被阳光照得明媚起来。
“嘿,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你看,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哇,我……”
“咱们走吧。”陆羽珩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轻拍了一下站在旁边笑也不是劝也不是的织锦,头也不回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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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一直跟在陆羽珩身后,离他大概有两、三步的距离,垂下眼睛盯着他的脚后跟,身上的铃铛一阵接着一阵发出清脆的响声。
其实她心里还真存着不少疑问。
前段时间曲风泽突然来访,到最后,陆羽珩和他似乎不欢而散。这本来就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目前为止,联系他们俩的应该只有房屋租赁关系,可依照红蝉的复述,两人的对话又实在像是还有其他牵绊。
陆羽珩在玉里足足沉睡了九年,接下来又一路跟着织锦去了镇江,莫非,他们是多年未见的朋友?可,从来也不曾听陆大哥提起啊……
算了,这个人,本来就忽近忽远,仿佛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就算织锦真的发问,她也未必愿意说。
“与你何干?”她简直能想象得到说这句话时,他会是怎样的冷漠疏离,这种情景,她可不像再次经历。反正,就算陆羽珩和曲风泽之间真的有瓜葛,现在看起来也的确与她毫无关系,何必自讨没趣?
真正让织锦心中放不下的,是另一件事。
当初她在仓皇之中得知自己是狐妖的事实,却一直苦于无法运用自身的法力。她曾经向陆羽珩请教自己该怎么办。但那个时候,他却说各种妖类的修为方式不同,他也答不上来。
既然是这样,为何那夜与蛊雕激战之时,他竟然会脱口而出一句“风起火舞”,令她顿时全身被火焰包裹,功力大增?
他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要百般推诿?
织锦的小脑瓜不停地快速旋转,却怎么也想不出结果,不由得脚下一滞,停了下来。
陆羽珩走了一截儿,发现一直紧紧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便转过身走到织锦身边,脸上带着点笑容,道:“怎么了,不舒服,还是觉得冷?”
“没……没有,走神了。”织锦左思右想,还是没能问出口——实在怕了他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气了。
陆羽珩饶有兴味地朝她脸上看了看,道:“没事的话就走快些,身上反而会暖和点,瞧你的脸,冻得都发青了。咱们先去买几只碗,家里的那些被红蝉摔得七七八八了吧?”
“陆大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织锦鼓了半天勇气,小声道,“你一向都喜欢独来独往,买日常用品,一个人就够了,干嘛一定要叫上我?”
“你不想出来,觉得委屈?”陆羽珩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一下。
“也……也不是,我就是心里奇怪。”织锦慌忙摇手道。
陆羽珩抬头望了望天,口中道:“我也不知是为何——许是因为今天天气好,想拉你出来晒晒太阳吧。”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仿佛自语一般,“其实,跟你两个人在一块儿,也挺好……”
“你说什么?”织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忙不迭追问道。
陆羽珩也仿佛自悔失言一般,掩饰性地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你安静,话不多,家里吵吵嚷嚷,太闹。”
“哦……”织锦有些失望地点头。
自己真是魔怔了,到底在期盼些什么?
“跟紧我,街上人多,若是挤散了,我可找不到你。”
陆羽珩笑着道,似是为了化解眼下有点尴尬的气氛。接着他便立刻扭头朝前走去。
……
两人在街上直逛到天都快黑了,才想起来还得回家。
这简直就像是梦一样。市集有那么多人,挤挤挨挨乱成一团,可是,在织锦眼里,陆羽珩好像与他们都毫无关联。
他一袭白衫,身长玉立,干净清雅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走在他身后,就算一句话也不说,也觉得平静安好。
陆羽珩将买回来的所有东西都提在自己手里,只将几只易碎的碗碟交给织锦抱在怀中。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一个影子突然从巷子里窜了出来,迎面往织锦身上一撞——
“噼里啪啦……”织锦仿佛听见了银子被水冲走的声响,一阵肉疼。
“红——蝉——”她气急败坏地冲来人大吼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我们刚买回来的!”
红头发的花妖对她的怒骂习以为常,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地一挥手,道:“对不起,但是,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陆羽珩狠狠瞪了红蝉一眼,迅速将拿着的东西放在地上,一把抢过织锦的手,道:赶紧让我看看,仔细扎着你!”
织锦忘了说话也忘了动,只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他。
这……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陆羽珩是何等样人物?他冷得就像一块冰一样,可是为什么,她刚才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温度?
“哎哟,你们听我说好不好!”红蝉不耐地一跺脚,“下午你们都出门去了,隔壁干货铺的老板娘过来聊天。我就把我的‘百花露’给她尝了尝。她喝了一叠声地夸好,还告诉我,现在城外山上开了各种各样的花,让我有空的时候去采回来试试,说不定,会让‘百花露’更上一层楼呐!”
“所以呢?”织锦抑制住纷乱的心跳,疑惑地问道。
“所以?所以我们出城吧!反正日子过得也很无趣,就当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好吗?小狐狸,你也很喜欢花的对不对,咱们就当是去春游,玩个几天,又怎么样?”
织锦心里也是一动,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陆羽珩。后者在检查清楚她并未受伤之后,耷拉着眼睛淡淡地道:“你若是有兴趣,我是没所谓的。”
“太棒了!那咱就走吧,现在就回家收拾东西去,立刻上路!”
织锦吓了一跳,立刻紧抓住红蝉的胳膊,嚷道:“你说什么,现在?马上就要天黑了,不安全吧?”
红蝉一鼓眼睛,得意洋洋地大声道:“亏你还是妖,居然这么胆小!说白了,扬州城外的山,也只能算作土坡坡,人们经常在那里来来往往,根本不不会有任何危险的!现在不出门,说不定明天早上,我就没兴趣了!”
“快点回答她,我耳朵快要被吵聋了。”陆羽珩一面说,一面不堪忍受似的掏了掏耳朵。
他怎么好像局外人一样,当自己只是陪衬,一点异议也没有?
织锦抓了抓脑袋,想了好半天,才勉强道:“那……走就走嘛,烈哥哥呢?”
“哎呀,我早就跟他说了,他没意见,还很期待呢!我看他是觉得上山呆几天还能省两个钱吧!”红蝉巴不得一声儿地搂住织锦的脖子就往家里走,“小狐狸,走夜路刺激又有趣,好好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