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鬼女？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什么来头？
织锦回头望了陆羽珩一眼，忽见他脸上的神色刹那间变得严峻，手掌也団握成拳。她心中虽是懵懂不明，却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童之瑶带着几分促狭之意，眯缝着眼睛对她露齿一笑，补充道：“也就是说，我的工作是与妖邪魔怪之徒打交道，捕杀乱世的鬼怪邪灵。”
织锦如同脑袋被狠敲了一记，下意识朝后一退，摆出戒备的姿态来。
这样说来，这女人岂不是他们三个的死对头？
一直蹲在地上和虎子玩耍的红蝉听到这里也吓了一大跳，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在织锦和童之瑶之间来回好半天，抓了抓脑袋勉强笑道：“呀，我……突然想起，家里还炖着一锅红烧肉，临出门的时候忘记熄火了。要不……要不咱赶紧走吧？！”
“你们不是赶了一晚上的夜路吗？”童之瑶故作困惑地笑道，“若真是忘了关火，我估计你们家的房子早已成功被点着了，此刻恐怕已化为灰烬。因此，倒不用着急了。”
织锦心中乱成一团麻，面色惶急地冲她摆了摆手道：“童姑娘，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
“哈哈哈……”童之瑶终于绷不住了，抚掌大乐道，“哎哟，好了好了，不吓唬你们了。其实，我又没说什么，你们何必如此紧张？”
织锦被她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你是骗我们的？”
“我真的是斩鬼女，也确实以收服这种鬼怪妖魔为己任。不过，这世上的妖怪何其众多，我若每一个都要费神对付，岂不是会忙死？你们没做过坏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没有……”
“作恶多端的妖灵，身上会有一股酸腐的恶臭，无论怎样冲洗也去除不了。虎子是我的守护神兽，鼻子灵得很，自然能够轻易分辨。嘿，虎子，跟大家打个招呼吧？”童之瑶一边说，一边看向卧在地上的黑色大狗。
虎子眼中飘出几缕不屑的味道，懒洋洋地冲三人点了点头。
“幸会。”它突然张嘴，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你你你你你会说话？！”红蝉像被开水烫了一般跳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织锦身边抱住她的肩膀，看那架势，她似乎还想将两条腿也搭上去。
织锦也唬了一跳，心中早忘了刚才与陆羽珩的冲突，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到他身边，只是被红蝉抱得太紧，无论如何也不得脱身。
“虎子既为神兽，会说话又有何出奇？我们斩鬼一族世代多亏它们帮忙，才能屡次斩灭凶煞之灵。”童之瑶拍了拍手，“不说这些，反正你们相信我，我若真想与你们为敌，大可以任你们在林中被那妖邪之物缠得乱了方寸，然后再去坐收渔人之利，何必放你们进屋来？这位公子身体康复之前，你们安心住在这里便是。”
“陆大哥……”织锦求助地低声叫道。
陆羽珩的目光如云一样轻巧掠过她的脸，不带一丝痕迹，转而对童之瑶道：“我亦深信姑娘不会为难我们。既如此，便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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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之瑶家的房子并不大，无法安顿所有人，所以，接下来的两天，织锦带着红蝉，和陆羽珩一起在屋外搭了个简单的棚子，夜里就睡在棚内。童之瑶担心他们会受凉，又去找来了不少干草铺在床褥下面。织锦见她对几人皆是坦荡自若，渐渐地也收起芥蒂，放下心来。
林烈的伤势不算严重，只是可能受了些惊吓，两日来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偶尔神智清明，过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又陷入昏睡。童之瑶替他又施了两次针，体内淤毒已清，剩下的事情，便是等他彻底清醒过来。
这不知名的山坡，白天的景色与夜里大相径庭。早春时节的花尽数开放，各种嫩黄浅红的颜色点缀山间，虽是算不上姹紫嫣红开遍，却也很淡雅清丽。
陆羽珩似乎对这景色颇有好感，成日里在离童之瑶家不远的地方游走，似乎想赏尽繁花。可在织锦眼中，却觉得他是在躲着自己。
至于吗？那天她的确是不该说他是“没有感情的人”，可其时正逢林烈全无气息，她又怕又难过，这胡乱脱口而出的话怎做得准，又何必放在心上？
“小气鬼！”午后，她站在童之瑶家的大门口，看着陆羽珩沿着一条小路慢慢悠悠地越走越远，不禁心下有气，低声叨咕了一句。
那时候，红蝉正百无聊赖地追着一只白色的小蝴蝶乱跑，童之瑶从屋内走出来，见织锦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从侧边拍了一下她的肩，笑不嗤嗤地道：“杨织锦，你看什么哪？”
她仿佛很喜欢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人，爽朗之中带着点不羁，这性子织锦倒是颇为喜欢。当下便回过头，还她一个笑容，道：“也没什么，随便瞧瞧。”
“那陆公子这两天对你冷淡得紧，怎么，你得罪他了？”
居然连她都看出来了？
织锦低了低头，喃喃道：“我……的确是说错了话，可是……”
童之瑶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貌似不经意地道：“要我说，你们这几人倒是有趣。你看上去安静无害，可骨子里却有种不服输的倔强劲儿；红蝉姑娘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对你却是死心塌地尽心维护；受伤的那位公子，我虽看不出他性子如何，可他一个人类竟愿意与三个妖精结伴同行，多半也是个性情中人。至于陆公子……”
“陆大哥怎么样？”织锦性急地追问道。
“我觉得，他虽然看似冷静无情，可心里一定有很多想法，说不定，他的那颗心，可是热乎乎的呢。”童之瑶亲亲热热地搭着她的肩道，“小两口吵架是很平常的事，不必太过介怀，过段日子也就好了。”
“不是的，之瑶姐姐你误会了！我……我和陆大哥并非……并非……”织锦惊异地一抬头，慌忙摇手否认。
童之瑶呵呵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反正两个人的事情，也只有你们自己知道，我可不耐烦分析来分析去。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那天上山时，你就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织锦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不确定地道：“我说不好。在到达那个坟堆之前，除了猴子小豆，我们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挠。只是，我始终感到身边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窥看我们。那目光冷飕飕的，还带着点阴气，令人全身很不舒服……”
“以你的妖力，怎可能察觉不到是何人作怪？”童之瑶奇怪地道，“虎子的判断不会有错，你身上的两百多年妖力，完全够你在这上行走不受任何伤害，怎会……莫非你尚不会运用自身力量？”
织锦无奈地点了点头：“我这身妖力，是我爹临死之前通过我娘的肚子传给我的，他没见过我……我在遇到危险情绪激动愤怒之时，会自动变回真身；可平常，这妖力除了能助我看见妖物的黑邪之气以外，一点用处也没有。我问过陆大哥，他说妖精有千百种，修炼的方式也各有不同，因此没法帮我。之瑶姐姐，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童之瑶摸着下巴想了想，有些犹疑地道：“他说的虽算不上错，可也不全对。无论何种妖怪，修炼的方法有多么千奇百怪，但总脱不出一个‘心’字。所谓万法归一，要想使用妖力，必须由心而始。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竟不知道？”
“由心而始？什么意思？”
“……这样吧，你看不远处有一株迎春花。现在你摊开手掌，让自己的意念随心而动，试试看能不能将那花隔空取来。”
织锦半信半疑地朝童之瑶看了一眼，终是依照她的话摊开左手，闭上了眼睛，在心中不断默念。
全身的血液仿佛流动得缓慢起来，耳边一片静谧，除了那株迎春花，这世上的万事万物似乎都不存在。
她感到体内有一股暖洋洋的真气从小腹涌上来，顺着流动的血涌向左手，在掌心凝结成一团热得发烫的小球。那团小球越滚越大，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呼——”她突然觉得那股热气瞬间消散，有一个小而柔软的东西跌入手中。睁开眼睛，一朵淡黄色的迎春花，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里。
“真……真的可以！”织锦又惊又喜，拽住童之瑶的袖子跳了起来。
童之瑶见她这样开心，也笑着道：“我就说嘛，身负两百多年妖力却不会使用，也太糟蹋了！接下来，你就需要自己慢慢领悟——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面，若有一日你能将自身妖力运用自如，就仗着自己手段高明四处为非作歹，我就算拼了命，也会除掉你！”
“不会，我不会的！”织锦慌忙摆手，“其实之前，我也帮过不少人的。之瑶姐姐你放心，我绝不做坏事。”
她那一脸认真的样子着实令人忍俊不禁，童之瑶亲昵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我只是暂时相信你哦，以后会随时跟踪查探的。杨织锦，接下来，我们也该做些正事了。”
织锦揉着自己被捏疼的脸，傻乎乎地问道：“什么？”
“我说过了，我是斩鬼女，诛邪除魔是我的责任。两天之前你们遇上了‘鬼打墙’，然后又被鬼火追逐，林公子还受了伤。我决计不信这只是一个意外。今晚，我要去那个坟圈子附近打探一下，你敢不敢跟我一起？”
“啊？”织锦犹豫了一下，道，“可是陆大哥肯定不准我……”
“你是属于你自己的，就算他对你再重要，你也不该轻易被他左右。只管回答我，你想去吗？”童之瑶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嗯！”织锦低头想了想，用力点头，“我虽然有点害怕……可是之瑶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去！”
“这便是了，趁着现在天还亮着，好好收拾一下东西，入夜我们便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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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直到晚饭之后，陆羽珩才从外面回来。不出所料，一听说织锦要跟着童之瑶进山去查探那晚的事，便极力反对，不管织锦怎么哀求，就是不肯松口。
“我说不行，你听不懂吗？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那夜的事，就没在你心中留下任何阴影？偏偏要去以身涉险……无论你说什么，我是不会同意的！”他一拂袖子，双目冷厉地瞪视着对面一脸委屈相的少女。
织锦咬着嘴唇，鼓了半天勇气，终于一脸坚定开口道：“可是陆大哥，我决定了，我想跟之瑶姐姐一起去，假使遇上什么突然情况，还能帮上一点忙。你一直都把我保护得很好，我知道你是怕我遇上危险，但，这一回，我想自己做主。就算……就算是你阻止，我也……”
“你！”陆羽珩剑眉倒竖，一拍桌子，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红蝉从织锦身后冒出来，装出无辜的样子道：“小狐狸，你会不会带我去？”
织锦放软声调，拉着她的手道：“你乖乖留下来照顾烈哥哥，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全靠你了。”
红蝉一撇嘴，钻到旁边去不做声了。
那边厢童之瑶已经将一干法器准备停当，转头对虎子吩咐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同杨织锦两人去便是，你在家保护这几位。若我猜得不错，恐怕又是‘那东西’作怪。”
虎子沉着地一点头，低声道：“万事小心。”
织锦回过头，只见陆羽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冷如刀尖的目光之中，隐约，似有几丝温软的忧虑。
……
早春三月的夜晚，天气凉得刺骨。织锦紧紧跟在童之瑶身后，抱着双肩，勉强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童之瑶回身见她瑟缩不已，伸出手将她拉到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与她并肩同行。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山坡之上，有一只妖物——但在寻常人眼中，它却是万事万灵的妖仙。我在这里住了两三年，目的就是要捉住它的把柄，将它歼灭。无奈，这家伙狡诈得很，一直也没能如愿。我怀疑，你们在那野坟堆的遭遇，与它脱不了干系。”
织锦奇怪地道：“之瑶姐姐，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童之瑶一抿嘴，唇边浮出嘲讽的笑意：“黄大仙。”
“是……黄鼠狼？”幼时她曾亲见小叶村村里有不少人将这种动物视若神明，在家中燃香敬祝，祈求它保佑家宅平安。那时候她便觉得奇怪——明明是会放臭气的动物，怎会被崇拜到如此地步？
“呃……”她还想问些什么，可眼睛朝前一瞥，满肚子的话都给吓了回去。
月光冷涔涔的，照在一排高大的树木上。不远处，一座土坟露出了一角，在月色中，显得无比阴森。
童之瑶松开她的手，双眼平视前方，冷静地道：“我们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