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就不问。
霍青青闭了嘴,不过却突然觉得,这靖安候果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倒并没有说谎,真是到陈州城外去拜祭一位故人之墓——连那坟上的草看着都有些年头了——靖安候真有故人葬在陈州?
身后侍从递上一盘“青沙烂”,庞元英接过,放在那人坟前,好像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突然转过身来看向霍青青。
“子辛是陈州人,他死的时候说想再尝尝陈州的青沙烂,本侯那日特意去集上买,没想到都让你买走了。”庞元英上前,单手有些轻佻地挑起她的下颌,“还真是像——你说子辛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和你长得像呢?”
霍青青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下颌从庞元英的手上滑开。
“侯爷说是机缘巧合,就是机缘巧合罢。”霍青青低头,尽量恭顺地道。
庞元英好像笑了笑,转头看向那已显荒芜的坟茔,上面没有墓碑,当年只是插了一根树枝,如今这树枝也不见了,就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坟头。
突然有些怅然。
要是子辛还在——
要是子辛还在,今日葬在这里的就是自己了吧?庞元英苦笑摇头,当年的事,他不怨子辛,但也并不后悔——杀了她。
庞元英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敢出声打扰。
子晗终是有些担心,上前低声道:“将军,子辛哥他不会怨将军的。”
“还叫子辛哥?”庞元英轻笑,子晗这声“子辛哥”倒确是让他想起了不少以为早已遗忘的往事。
“子晗——一时改不了口。”
“多少年了还改不了口,”庞元英一笑,笑意里却蓦地带了几分渺远的惆怅,“你我这战场上杀过多少人,要都问那死人怨与不怨,岂不早就被自己吓死了?本侯只是在想,子辛她若在,如今也做到你这个位置了吧?”
子晗低眸,不语。
一边的霍青青整个人一哆嗦——庞元英这话的意思就是,子辛是他杀的?
见庞元英一脸平静带一点淡淡的怅然,霍青青终于想起来范纯礼对她说过,这靖安候喜怒无常,取人性命于笑谈之间——她当时完全被范纯礼所说的靖安候的光辉形象吸引了,完全选择性无视了这句话。
霍青青又是一个哆嗦,见庞元英冷冷地瞥过来索性一劲哆嗦起来,装作是冷的。
“本侯一直听说范大人还算个清官,至于克扣配军克扣到这个份上么?”庞元英只是冷冷挑了挑眉,打量了一眼霍青青身上的确不算暖和的衣裳,没再多说什么。
子晗见庞元英没说什么,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陈州校营离此不远,将军看是不是——”
子涵所说的校营其实并不属陈州管辖,只是地处陈州,历来这么叫惯了,霍青青此前也曾听范纯礼科普过一次,别看这陈州地处偏僻,驻的可都是皇帝直辖的禁军,远不可同她这般的配军同日而语的。
“杨文广?”庞元英听见子晗的话倒是一怔,随即摇头,“到底算是共事过,看看也好。”
杨文广?
霍青青心底微微一震,这个名字她倒是熟得很,据说历史上是军功显赫的杨六郎的儿子,后人编的演绎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成了杨六郎的孙子——可能演绎最大的功劳还是给杨文广强加了个叫做“穆桂英”的娘吧。
霍青青有些想笑,突然又觉得前世看过的那些演绎是很久远的印象了,反倒是在北宋的一切,让她越加熟悉、越加适应。
是福是祸?霍青青深深吸了口气,看向那有些荒凉的坟头,配军命贱,若是一步不慎兴许就这样死在北宋——不过是这三尺黄土,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第二次被子晗抓上马背,霍青青倒没上次那么紧张了,只是有些怔怔的出神,子晗猜她不是冷的就是吓的,也没理她,结果一路无话。
杨文广领的禁军营离陈州不算太远,庞元英此前也没让人通报,结果到了营中好一阵手忙脚乱,军士报说杨将军在校场操练,请侯爷在营中稍待。
“稍待?”庞元英冷冷地挑了挑眉,等那军士走了才向着子晗一阵冷笑,“他倒是好心。”
桌案之上茶水未冷,想是先前走得匆忙——这杨文广,根本就是不想见他。
子晗看着案上的茶水皱了皱眉,轻声道:“不如属下去——”
“算了。”庞元英挥手,好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心里不服,本也应该——本侯等着他就是。”
子晗神色微动,仍是轻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杨将军怎么不识得这个道理?”
“杨将军要是不和咱们将军一榜的武举也就罢了,”一旁的侍从接过话来,霍青青偷眼打量,那人长得一张娃娃脸,说话的声音也异常清越,还带了些许调皮,甚是惹人喜欢,“一科的武举,如今这探花压着状元,他不难受才怪。何况当年咱们将军根本就没比那场,要是比了,这武状元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焦用。”子晗轻斥他一声,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庞元英似乎微微出神——如今看来是他这探花压着状元,但他这侯爷是个闲散职位没有实权,杨文广看似不得圣宠,实际上却握着禁军兵权,其中轻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他当年探花及第之后升迁得如此之快很大原因还是因为他父亲毕竟是当朝执宰,天子倚重,这般说来杨文广能心服才怪——不过另一方面,倒是因他还有个文探花的功名,宋朝历来有文官任主帅的规矩,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庞元英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杨文广也是年少气盛,把这当朝之中历来没人敢得罪的靖安候晾在营中晾了整整两个时辰,庞元英再怎么好性也没这耐性再等下去了。
“杨将军这来是不来啊?他不来见,咱又不是求他来见。”焦用低头小声嘀咕。
庞元英本来拿着案上的兵书在看,听焦用这么一说,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杨将军大概是有事耽搁了吧。”子晗转头看了看营中的更漏,两个时辰,他随将军与杨文广共事过,杨将军虽说年少气盛些,倒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
“你去问问。”庞元英阖上手里的书,也觉事有蹊跷。
子晗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回来,神色有些迟疑地禀道:“听说抓到了辽国的细作。”
辽国的细作?庞元英神色有些不愉,这陈州还算不上边境,哪那么容易抓到个细作,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杨文广莫非是有意敷衍?
“你去见杨文广,就跟他说,本侯代天巡狩,有什么事,就到本侯面前来解决。”
这回杨文广倒是没再拖延,子晗出去没一会儿就着人押着那细作过来了。
霍青青看到杨文广的时候很是郁闷了一下,后世演绎里都说这杨文广是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如今看来果然是流言不可尽信——这杨文广顶着一张苦瓜脸,脸上的皱纹像是几辈子没展开过似的,双眉之间还横着好几道皱纹,看不真切的还以为他在皱眉头。
那细作身上五花大绑,被人押着,看不清脸面,却好像是个女子。
“怎么回事?”庞元英也没跟杨文广客套,开门见山,要真是个细作恐怕问题还没这么简单。
“回侯爷话,此人是守卫的军士捉住的,会点拳脚,想混进营来。属下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
杨文广将手上的东西递上去,那被押着的人突然猛地一挣,抬起头来,高声道:“侯爷,奴婢冤枉!”
霍青青看清那人的面目,悚然一惊——这人分明是之前在陈州府衙被烧死的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