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青知道，她只能认命。
不甘愿，不情愿，只能放在心里跟自己讲，前世当她四岁那年父母双亡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老天爷，从来都是不开眼的。
她发誓她是真的想演好狄素这个角色的，在那位据说判了她刺配充军的知县老爷来见她的时候，她真的不是故意忘了跪拜行礼的，关键是——
脸黑如炭，前额正中带一个不深不浅的月牙，霍青青看到这位知县大人的第一眼就回不过神来了。
她真的是没想到历史真人要比后世传说中的还要黑啊。
“包大人，”站在知县大人身后一个捕快服色的人上前，似乎想说什么。
果然姓包啊——招牌黑脸、招牌月牙，他要是不姓包霍青青真要怀疑她穿越到了什么外星球了。
那这个年代是——北宋？
“无妨。”包拯微微挥手，挥退了那人，转头示意一旁伺候的牢子退下，“本官自幼生得黑些，常人见了都会多看两眼，也不算什么。”
包青天果然名副其实，她如今一个阶下之囚这样盯着知县老爷的黑脸看了半天，若是换个旁人，早就火了吧？
霍青青想着，慌忙起身给包拯行礼，却被包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起身。
“我听楚捕快说，你也向来是安分良民，只是因为那凌涵打伤了你妹妹才会与之斗殴，失手伤人。”包拯微微顿了顿，“只是律法严明，本官职责所在。不过你放心，凌涵打伤你妹妹的事，本官还会追查，你的母亲妹妹，本官也会派人赡养——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吗？”
怎么听着像问死囚临终遗言一样？霍青青有些想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包大人确实是个好官啊——后世的演绎传说，也的确名不虚传。
见霍青青没有什么话说，包拯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本官判你刺配陈州，三天之后楚捕快押你启程——陈州民风淳朴，太守范大人为官清正，应该不会为难于你。”
“多谢包大人。”霍青青站起身来向包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无论前世今生，她对这位青天之称的包大人都是心存崇敬的，虽然现在看来这包拯的年纪还不大，应该还没做过开封府尹，更没弹劾过哪位当朝权臣——但无论如何，他肯为狄青一个出身微贱的配军着想，就足见其人了。
包拯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身边一直沉默的捕快服色的男子。
“楚捕快还有话要说？”
那人神色恭谨，向包拯行了半礼，道：“我和这人犯本是幼时相识，如今他流配陈州，还有几句话想交代他。”
包拯微微点头，没再问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霍青青却微微蹙眉。
这个楚捕快说与她是自幼相识，那自然是与狄素自幼相识，可问题是——她不是狄素啊，这说两句，岂不就穿帮了吗？
霍青青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下的稻草。
那楚捕快只是看着她，一直没有开口，待包拯去的远了，才叹了口气。
“素素你——你这是何苦。”
霍青青不敢接他的话，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这才想起来她忘了否认。
狄素对她说过，她是代兄受过，那她现在的名字，应该不叫狄素才对。
霍青青怔怔地抬头，看见楚捕快走上前来，很自然地扶上她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下。霍青青和那人贴得很近，近到她有些想躲，却又不赶躲。
楚捕快伸手拢了拢她的发梢，又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不该来趟这滩浑水。”
“我——”霍青青觉得她应该开口，却不知道开口该说些什么。
楚捕快用手止住了她的话，轻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日之后我亲自送你去陈州。陈州太守范纯仁为人忠厚，清廉却死板，不会为难你，不过给长官的常例钱还是不能省的。”楚捕快微微一顿，从怀里摸出几两散碎银子递到霍青青手上，帮她握住。
“我……范纯仁？”霍青青想推辞，却突然一怔——这名字，好像什么时候听到过？
“他是招讨副使范公的儿子。”楚捕快低声道，不过料想范公再怎么名震天下，狄素她一介乡间女流，也该是不知道的。
狄素或许不知道，但她霍青青不会不知道，她只是一时过于惊讶没有反应过来。
招讨副使范公啊，大名鼎鼎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他在二十一世纪的名声只怕比在宋朝时还要大些呢——难道真是像小说里写的，穿越人士就是总能遇上名人？
沉浸在妄想中的霍青青没注意到楚捕快因为她的失神而微微蹙眉，不过肩上传来的越来越紧的力度还是让她回过了神来。
“你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就记住——从此以后，你不再是狄素，而是狄青。”女扮男装，代兄顶罪，要是说严重了，这可是杀头之罪，楚捕快按在霍青青肩上的力道很重，重得霍青青不能不点了点头。
“我去给你打盆水。”楚捕快松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可琢磨的愧疚。
霍青青微微缓了口气，回想着楚捕快方才说过的话。
他说，她从此以后叫做狄青。
狄青——狄青？！
这历史上、北宋年间，刺配充军的狄青，就只有一个人！
她竟然冒名顶替了狄素的哥哥，那个历史上出身卑微却军功显赫、直至登堂拜相的大将军狄青？！
“我——我今年是几岁？”霍青青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刚打完水回来的楚捕快，险些把盆里的水溅了一地。
“狄青今年十七岁。”楚捕快看着霍青青，声音微微柔和下来，“你——你快十六了。”
霍青青像被烫了一样突然放开了楚捕快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她今年十六。
历史上的狄青，十六岁那年代兄受过，刺配从军。
原来不是她代替了狄青、原来她这身体——才是历史上那个狄青！
霍青青这样想着，突然想看看这位后世传说中的面涅将军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即便容貌对于男人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但霍青青的骨子里是个女人，她还是想看看她这一世老天爷究竟赐给她一副什么样的皮囊。
水盆中的人影虚弱而憔悴，脸上血迹、灰尘交叠一片，莫说容貌，就是男女也分辨不清，左颊上一片红肿泛血的刺青痕迹，狰狞得可怕。
霍青青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上去。
刺配陈州。
霍青青勉强辨认出那几个字，或者是因为红肿未消，深青色的字迹分外惹眼。她绞了帕子一点一点擦去脸上的灰尘、血迹和墨痕，眼睛一闪不闪地看着水中的人影。
尘土褪尽，霍青青下意识地抽了一口凉气。
她不是没见过美女，应该说，她自己前世不大不小也算是个美女了，但水中这个人的容貌实在是——若不是她左颊上带了一片尚在红肿的刺青，她可以说这容貌要比她前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美得几乎让人窒息。
这就是历史上的狄青？
那个据说容貌清俊、战功显赫，几乎占尽了天宠，却只因为欧阳修一封表章、一句莫须有的罪名就被外放陈州，气郁而亡狄汉臣？
霍青青深吸了一口气。
女扮男装，非她有意为之，但既然命中注定，她霍青青也从来不是个一味逃避的人。
她想起穿越前她自己说过的话，她说决不让狄青死得不明不白。
她是狄青，但她不是历史上那个罪因鬼神、抑郁而终的狄青，若是人不犯己，我自不犯人，但若——
霍青青握了握拳。
她没想过用这个朝代以后近千年的智慧文明与“先哲”们去斗智斗勇，但她却也绝不是历史上那个生死荣辱唯仰天子喜恶的狄青。或者，上天冥冥中安排她来到北宋的本意，便是如此？
楚捕快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绞了帕子、洗脸、看着水中的人影默默出神，似乎有些不忍地转开了脸去。
“对不起。”
楚捕快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很难听到。他起身，接过霍青青手中的帕子，去拿水盆。楚捕快的脸在她耳边扫过的时候，霍青青清清楚楚地听见两个字。
“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