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青推门而出的时候，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女子再也掩饰不住的哽咽。
她心里还是有点同情这个女孩子的吧，霍青青想，有点同情又有点嫉妒。霍青青前世就是个孤儿，来自父母的温暖，一直是她最美好却也最模糊的回忆，好像把握不住的流沙，注定飞远。
即便上天眷顾，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她的人生却依然与最美好的亲情无缘。
所以是有点嫉妒的吧，霍青青苦笑，深吸了口气，尽量小心地掩上了门。
夜凉如水，天波府上服侍的下人大都已经睡下，霍青青抱着膝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她没有仔细去听屋里传来的声音，从压抑的哽咽，到放纵的哭泣，轻声的抚慰，和不能不离别的无奈，以及最终的平静。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时也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已。
杨宗泠没有怨她父亲，那个在她的生命中无故缺席了十余年、到她母亲过世都没有回来见上一面的父亲，她已经太习惯朝中的那些阴暗与虚伪，也太理解那个人的无奈了。或许当初他决定娶她母亲过门的时候就已预感到最终的结局了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他只知道，当初，他没有选择。
霍青青不知道她等了多久，等的那段时间，她好像回忆起了很多依稀斑驳的记忆，幸福的，孤独的，连不成片的回忆，关于早亡的父母，关于她身边的一切。
真的很想要一个亲人啊。
可是她的宿命，即便这一世，也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霍青青听到“吱呀”一声的开门声，木易独自一人推门出来，神色之间已经没有一点感情的痕迹，屋子里面一片沉寂。
“走吧。”木易看了看她，尽量压抑着语气里的颤抖。
“公主她……”霍青青起身，还是忍不住开口，她猜，杨宗泠应该是希望他留下来的吧？
“宗泠她——”木易微微一顿，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有点意外的欣慰，“求仁得仁，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据说，和懿公主一直很想离开大宋。据说。辽太子与和懿公主阵前一见日夜相思。霍青青不知道有多少个据说，但她知道，和懿不是个普普通通的远嫁和亲的公主，或者她一开始，最希望的，便是这种结局？
霍青青敛了敛眉，不再说话。
“谢谢。”木易看着霍青青，似乎斟酌了良久，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我，我只是——”霍青青眨眨眼，她最初，其实只是希望能得到木易的信任、能够让她教自己武功，可能潜意识里还存了那么一点点的同情吧，木易这样郑重的道谢倒让霍青青觉得有点受之有愧。
“我们走吧。”木易摆摆手没让她再说下去。
两人从天波府出来，木易没有再用轻功，而是一路走回了他们落脚的小院——不远也不太近的距离，木易当初选这个地方，大约也是为了能离天波府近一些吧，但太近却容易被人发现，因此才选了这么个地方。
两人几乎一路无话，直到快到地方的时候木易才突然开口。
“你是庞元英的人？”
“是。”霍青青稍微顿了一下才回答，她没想到木易会这时候问这个问题。
“庞元英去见宗泠，是为什么？”
霍青青一震，没想到自己这么做是把庞元英卖出去了，却还是如实开口。“侯爷他——是想让公主给辽太子带一句话。”
“带一句话？”
“我——我没听清楚。”霍青青低了低眼，其实她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庞元英为什么去见杨宗泠的，只是木易未必信，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把庞元英的话完全告诉木易，即便他现在只是个江湖闲人，但当年的褐寒将军，也绝不是简单的角色，谁知道朝中还有没有留下的亲信，若是告诉了他，谁知道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木易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庞元英要给辽太子带话，多半是为了宋辽开战吧。”当年庞元英就曾在他帐下当差，他这心思，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变过。
“宋辽开战，会是好事吗？”霍青青有些迟疑地开口，她有些犹疑自己该不该帮庞元英，宋辽开战，两方死伤劫掠必不可免，岂不是成了她的罪孽？纵然她并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可也确实不能眼看着生灵涂炭。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木易声音有些苦涩地一顿，转头看着霍青青，“问一个将军战争是否好事，岂不可笑？”
霍青青语塞，她也明白，她所问非人。但另一层意识里，她觉得或许只有这些亲历过战场生死的将军才有资格评断战争是否真的必要。帝王，不过生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的孩童罢了。
庞元英说以战止战，她没上过战场，她不懂。
“你煮过鱼吗？”见霍青青低头不语，木易苦笑一声，自己说了下去，“若是烹煮活鱼，那鱼必定奋力从锅中跃出，只因虽然奋力一搏未必能活，总好过在温水之中活活煮死吧。”
木易的声音里染了淡淡的沧桑，离开战场这么多年，他还是忍不住这种无奈地沧桑。
“前辈是说——”霍青青猛地抬头，迎向木易毫无情绪的目光。
“庞元英不过是为了他自己。”木易轻笑一声，伸手推开小院的后门，“可这大宋从军的将士，谁不想放手痛快一战？总好过做自己人的俎上之鱼。”
木易语气淡漠，霍青青却可以感觉得到他说到后半句时骤然上升的恨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有哪一朝的将军是让皇帝逼得战死沙场的？他是活下来了，以木易的身份活下来了，可是当年那一战，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即便那个人是皇帝，他难道能不恨吗？
霍青青不再开口，沉默地跟着他从后门进了堂屋。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一进去就看到一幅剑拔弩张的情景。
展昭明显是来拉架的，真正剑拔弩张的是焦用和苏枕墨两个人。焦用一副脸红脖子粗的尊容让跟在木易身后进来的霍青青直翻白眼，而苏枕墨则完全是一派世家公子的悠闲与不屑——如果不算他被焦用泼了一身茶水的话。
木易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目前还算正常的展昭，而后者还在费力地摁着自己的师兄，完全没看到他——真动起手来，倒霉的反正肯定不会是他师兄。
其实这种情况目前很好解释，霍青青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们走的时候跟谁也没打招呼，展昭、苏枕墨、焦用三个人一个也不在屋里，肯定是焦用等得不耐烦冲进屋里发现没有人才会闹成这个样子的，嗯，她霍青青的人头现在据说值不少银子呢，焦用紧张也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