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说的话，其实早已说了，她不过是在赌——她赌杨文广根本就不想把这事告诉陆虞候。
杨文广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何况这大半夜的，涉事者又是顾师傅这么个在弓弩营中身份体面、背后又有背景的人，而她要谋害的，又是个同杨文广没什么交情也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陆虞候。
凌涵半夜偷听报给杨文广，是为了报复霍青青，而杨文广跟来，却多半不是为了主持正义那么简单。他如此上心，就只能说明——他想从中得到什么。
而见了陆虞候、过了明面儿，霍青青她同顾师傅固然落不了好，而杨文广那边，自然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杨文广本来已经转过头来，此时听到霍青青的话却有些尴尬，转回去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顾师傅狠狠拉了霍青青一把，在她看来，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陆虞候知道——更不能让陆虞候背后的那位杨太后知道，至于杨文广想要什么，她都不在乎了。
然而她还没开口，杨文广已经有些尴尬地开了口。
“这么说来，莫非真是本将疑心太过了？”杨文广略咳了一声，掩饰了一下语气中的不自在，转头看向凌涵，“大半夜的，你某非是听错了什么，还是心怀报复，存心污蔑？”
“将军这都是我亲耳……”凌涵怎么也不明白杨文广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态度，瞪圆了眼睛就要分说。
杨文广却没给他这个分说的机会。
“行了，行伍之中皆是兄弟，理应相帮互助，怎能心怀不忿，存心污蔑？”杨文广声调上扬，说话之间向凌涵使了个眼色，“还不回去好生反省？”
可惜凌涵是个愣头青，本来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小霸王，后来刺配陈州之后又没真吃过多少苦，他哪能明白杨文广的眼色，当即更大声地鸣起冤来。“将军，我真是亲耳听到顾师傅他们说……”
“凌兄大概是累着了，这么晚了有点不大清醒，不是存心污蔑的。”霍青青摇了摇头，看看凌涵，上前去作势要扶他，“我送凌兄回去吧。”
杨文广打的注意——应该不是冲她来的吧？她不如送凌涵回去就在他那儿避一避，反正他还和焦用住在一起——至于杨文广和顾师傅聊什么，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狄青你留下。”见霍青青要走，杨文广开口叫住她，眼神凌厉地看向凌涵，“还不回去？”
他这话里带上了凌厉之气，声音就较刚才高了不少。
凌涵还要分说，谁知杨文广的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一撩帘子走了进来——却是焦用。
焦用性子直，但不傻，他回去之后过了半天也不见凌涵回来，便怕是有什么事了，偏偏这时候凌涵在顾师傅房中牟足了劲儿地替自己分说，那声音只怕别人听不见，本来就没睡的焦用循着声儿就过来了，只是没想到杨文广也在顾师傅屋里。
证人来了，霍青青撇撇嘴，这回真是热闹了。
“凌涵白日里累着了，如今不太清醒，焦用你扶他回去吧。”杨文广瞥了焦用一眼，压根就没想起来之前“证人”那茬，这回霍青青更加确信杨文广此来是有所图了。
焦用看了看杨文广，又看了看霍青青等人，最终什么也没说，转头去“扶”凌涵了。
焦用去扶凌涵当然不是霍青青那么“扶”了，焦用伸手就堵住了凌涵的嘴，直接把人扛起来就出了顾师傅的屋——果然“扶”人的事还是他在行。
不过剩下屋子里的事，就不是他在行的了。
“将军有话不妨直说。”见焦用扛着凌涵出去，顾师傅似乎略松了口气，看向杨文广，只要他有所图，这事就好办。
“狄青所说的那种什么‘床弩’，真的能造出来吗？”杨文广其实是信的，最初在陈州军营的时候，他是不信的，但霍青青的确在一夜之间画出来了，而且庞元英也造出来了，虽然后来那弩散了，但那一箭的射程他是亲眼看到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长得娘里娘气的配军，的确是有绝活。
“我最多是试试。”霍青青耸耸肩，隔了那么久了，让她画那么麻烦的图，而且还要考虑宋朝的工艺水平，哪儿那么容易啊？
“如果你能在三日之内将那弓弩的造法画出来，今天的事，本将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
“杨将军是什么意思？”顾师傅蹙眉，“三日也太紧了吧？”
她的本意，是等霍青青画出来、她照着做出来，万无一失之后再上报天子，但三日为限，任是大罗神仙也画不出来啊？
杨文广看着霍青青，等她答话。
大罗神仙画不出来，她霍青青可以画出来。因为她不是想，而是单纯的“画”。
“杨将军也太抬举狄青了吧？”霍青青也是一愣，其实三天，于她而言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个杨文广限定三日——是为了什么？纵然是什么事，也不可能急成这个样子吧？
“只要你画得出来，陆虞候的事，本将可以不管，甚至——本将还可以帮你们。”杨文广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急切。
“三日——同和懿公主有关？”顾师傅略略沉吟，迟疑着开口，三日，三日之后的大事，就只有和懿公主的大婚了。
“有关。”杨文广略略点头，也不掩饰，“你们要陆虞候丢官，本将只要这份弓弩图自本将之手转给皇上——你们的目的仍然可以达到。”
“这样的话……”顾师傅低了低眼，似乎在考虑什么。
“上达天听，总该要个传信的人吧。”杨文广笑了笑，好似志在必得，“杨某岂不是让顾师傅也省了麻烦？”
的确省了麻烦，而且——还能避开皇上对韦妃、范家一系的猜疑，这么说来，对她是有利无害。
“等等，”霍青青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杨将军可能理解错了，陆虞候的事，是顾师傅的意思，床弩的制造图——是你要的，好像这里没我什么事啊？为什么要我画？”
两位聊得也太得意忘形了吧？好像这件事里最重要的是她能不能把床弩的制造图在三天内画出来吧？
“只要你画得出来，要求随便你提。”杨文广半侧了脸看她，霍青青倒是没想到，杨文广这么看起来谨慎得甚至是呆板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么嚣张的话来。嗯——猜到了她一个配军也提不出什么要求来是么？
“图我可以画，”霍青青故意顿了顿，向杨文广摊了摊手，“但顾师傅不给胶的制法的话还是像上回一样会散掉——而且三天之内是造不出床弩来的，杨将军就想拿一张图上呈给皇上？到时候再像上回一样捅出篓子来，我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