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青青胆战心惊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在胆战心惊——就是陈州知府范纯仁本人。
他是打算好好“处理”一下喜娘,妾室么,大不了每月例银养着,一辈子不见呗,哪知道弄出了人命,还是这么轰动的人命,事实上他比霍青青更想知道这火是怎么起的。
一场大火烧得整个陈州城都看见了——陈州城看见,都还在次要,关键是那个人也在陈州,他肯定也看见了。
范纯仁怕的这个人,就是“代天巡狩”的靖安候庞元英,同平章事庞籍的独子。
庞元英的身份按说比较尴尬,他是庶出,又上有长兄,本来不会是庞籍最重视的儿子,谁想庞元英十六岁那年他唯一的兄长就殇了,然后没出两天就传来消息说庞元英高中探花,大悲大喜之下,庞籍把这个以前几乎不怎么看得见的庶子捧上了天。
当然这不是范纯仁怕他的原因,也不是庞元英能够封侯的原因。
原因是——
“这个靖安候庞元英,进宫是走西华门的。”
“哎?”霍青青听范纯礼讲那探花郎的故事听得正起劲,哪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探花啊,向来最风流是探花郎,范纯礼讲故事很是有一手,把霍青青勾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她前世也曾在死党韦欢写的文里面听说过这个庞元英,但到韦欢干巴巴的文字,自然没有北宋人范纯礼的口述来得精彩。
据说庞元英成为探花也实在是意外,那年小皇帝尚未亲政,殿试的日子和章献太后万寿的日子又近,小皇帝为讨太后欢心亲自点了一个名叫“永龄”的为状元,一个叫“千秋”的为榜眼,看看没什么别的名字了,庞元英才占了这个第三。
至于庞元英进宫走哪个门——其间的轻重,就只有在朝为官者能够看清了。
范纯礼微微叹了口气。
“东华门是文官走,西华门是武官行。靖安候走西华门——自然是武将。”
“他不是探花么?”霍青青有些迷茫,莫非是个北宋版的小李探花?
“他不止是个文探花,还是个武探花。”范纯礼微微摇头,“当日武举比试,他入了三甲,结果他兄长殇了,就没参加后来两场,所以得了个探花。”
好——厉害,范纯礼这是想告诉她,这庞元英本来就该是个双料状元不成?
“那——他来陈州干什么?”霍青青迷茫地眨眨眼睛,大官不是都应该留在京城,要是武将——该在边关才是,这陈州,不该是范纯仁最大了吗?
“代天巡狩。”范纯礼的声音很低,“党项族起兵造反之前,朝廷的兵马主要在北方,与辽、金相抗,这个庞元英就是北军主帅,他父亲又是同平章事,自然功高震主,皇上给他封爵让他代天巡狩无非是看他不顺眼,变相的贬斥罢了。”
哦,变相的贬斥,后来仁宗贬狄青的时候不还象征性地给了个同平章事的衔么?明升暗降,最后狄青病死在陈州——呃,不过这个庞元英不一样,他父亲庞籍还是同平章事,当朝执宰,而且是独相啊独相,宋朝几百年的光景也就出过这么一个独相——范纯仁能不害怕么?
霍青青点点头,来北宋一趟,可让她认识了很多事,包大人和那位据说是“庞太师”的庞相大人是对不上手了,等他从县令慢慢升上来,庞籍大概早就退休了,倒是范仲淹这一家子,怕和庞相的关系不那么好啊。
她霍青青呢,哪个也不能得罪,要是历史成真,范仲淹和庞籍可都是他升迁路上最重要的恩人——嗯,范仲淹那叫识英雄于草莽间,而庞籍那叫待英雄以国士遇,虽然历史上最后都是反目成仇,然若没有这二人,狄青大概一辈子也就是个小配军,撑死了能混上个将军,哪有后来入阁拜相的风光?
范纯礼看霍青青不怎么听了,好像自己在想什么,也就没有继续讲下去,谁知霍青青突然想到了什么,猛一抬头。
“那个——靖安候是不是有个妹妹?”
“庞贵妃?”范纯礼一愣,不明所以。
哦,庞贵妃,霍青青点点头,多看几遍《包青天》还是有其可信性的,庞贵妃——要是能通过庞家这条内线,说不定有希望搭上韦妃呢?当然,庞籍是要好好巴结的,庞元英也要。
范纯礼眼神有些黯淡,最近和霍青青的谈话每每让他想起韦小姐,庞贵妃和韦妃同为皇妃,但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庞贵妃自进宫起便宠冠**,无人不知,皇帝废后之后更是尤甚,虽然庞家权势太大,庞贵妃注定没有希望当皇后,但皇上的宠幸是明摆着的——哦,庞贵妃,自然也是范纯仁害怕庞元英的原因之一。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府中起火之事才不过半日,范纯仁就听下人禀报说靖安候过访。
靖安候自己大概也并不想走这一趟,所谓“代天巡狩”,对朝廷讲,就是个没有实职的外放,对靖安候自己而言,大概就是游山玩水了,庞元英生性不羁,历来便不喜欢朝中的应酬,范家与庞家的关系又历来是不冷不热的,他的计划里本来并没有例行公事来陈州府衙这一趟的——只是没想到自己到陈州不过十日,居然就出了府衙着火的事,听说还死了人,靖安候毕竟是代天子查访民情,无论如何都要来这陈州府衙走一遭。
好在靖安候没有究根问底的习惯,起火的事,范纯仁说是意外,他也就当是意外了——即便真有什么,他也并不关心。
比起府衙后院着火的事,靖安候好像更关心范纯仁用来招待他的那盘“青沙烂”。
“本侯来陈州之前便听人说起这陈州的‘青沙烂’甘甜绵软,入口即化,果然名不虚传。”
“蒙侯爷喜爱,这青沙烂只是在陈州本地有名,比不得那些贡梨,侯爷谬赞了。”
范纯仁语气恭敬,但答话细听去不冷不热,全是虚应公文的客套话。这若是换了别的州府长官,即便靖安候只是随口一赞,早已经准备好几箱的梨准备送过去了——何况这青沙烂,本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庞元英眼眸微微一沉,隐隐透出三分不悦。
“本侯几日前在城西的市集时,曾见一个配军去买梨,倒是把那一摊的青沙烂全都买走了——本侯见那配军面善,似个故人,想见上一见,不知知府大人——是否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