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欣面色惨白的躺在金镶嵌精雕的大拔步床上,两眼直直的瞪着床顶的大红幔帐,这床是她总角时娘就派人去江南选购的上等楠木精雕细琢做成的嫁妆,出嫁前娘红着眼拉着她的手说:女人一辈子其实就活一张床,在床上变成妻子,在床上成为母亲,可见有一张舒服漂亮的床有多重要。
却如今她还躺在这张让迎嫁妆的众人瞠目的床上,看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麒麟送子浮雕只觉是莫大的讽刺,她的丈夫如今生死不知,凶多吉少;她的孩子不久前才刚刚没了。
作为女人她这一辈子可就到头了。
不知不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入鬓,她的心神渐渐恍惚,似乎回到刚成亲的那日,那个冤家浑身酒气的挨上来,她一羞直往床里躲,可哪挣的过日日在校场上操练的他,他的力气那么大,怀抱那么烫,动作那么凶,她羞极,疼极,最后只能埋进他的胸腔里呜咽;可他又那么温柔,吻掉她的泪,柔声道:“欣儿,我终是得尝所愿娶到了你,真是死了也甘心。”他道:“我今生定不负你。”可誓言犹在耳旁可人却已然不见,你怎可言而无信。
又想到小时候,她生在绵州,直到父亲满任才调回京都,然后随着母亲去看望嫁到英宁公府的姨妈,坐在锦绣辉煌的宁公府她大气也不敢出,直听到丫头禀报他来了,猛一抬头不期然的撞进一对明亮的眸子里,那时的少年穿着月白的襟袍,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已经那样英挺……再后来姨妈去世,姨夫执意娶了艳名远播确是商贾家庭庶女出身的李月英,父母一气之下同姨夫一家断绝来往,再加上彼此年岁日增,男女关防渐重……
“姑娘!姑娘!”胭脂慌乱的跑进来,也顾不得称呼有误,险些被门槛子绊倒:“姑娘,佛主保佑,咱们爷,咱们爷回来了。”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荣欣心里一跳,随即又沉淀下来,这样的场景自己不知梦过多少次,可有哪次成真。
胭脂见自己主子仍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急切的跪到床边泣道:“好奶奶,你回回神,爷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这会正在前头给老太爷,老夫人磕头请安呢,不多会就回来了。”话音刚落,就见银红也是踉跄的跑进来叫道:“奶奶,爷回来了,爷回来了。”
荣欣这才缓缓转过头,迷茫了一下,才突然反应过来,腾的坐起来,下死力的抓住胭脂的领子颤抖道:“真的?”
胭脂留着泪使劲的点着头。
荣欣这才手一松,接着双手捂着脸哇哇的哭起来,哪还管什么体面尊贵,哭了好一阵才接过早已侍立在旁边的银红手上捧的热脸巾子,胡乱的抹干泪水,就急急的下床,却一个晕眩险些跌回去,银红见状连忙扶好她劝道:“好奶奶,您可得仔细自个的身子,凭咱们六爷的为人,还会怪您不成,快躺着吧。”
可荣欣哪里肯听,正坚持着非要下床洗漱装扮时,才听前面老夫人派了个婆子来报,说六爷安王急急招走了,让荣欣别忙了,招呼身子要紧,不争这一时。
荣欣听了才消停了,但心里反而越急切,一时不见到人她哪能踏实下来,怕又是梦一场,又不禁埋怨那个素以文雅仁厚著称的安王,这次怎的如此不仁厚,心里一时欢喜一时忧心,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了。
安王府坐落于晔京正西一隅,照着安王赵善珣的性子修的十分朴素文雅,并不像其他王府那般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照大明的宗制,皇子十六行冠礼,而搬到自己的府邸居住,等大婚后生了长子方才可以去藩地就任,当然儿子得留下。
安王赵善珣今春刚行了冠礼,搬出母妃崇妃的仁安宫,平日就喜结交文人雅士,自号“清风山人”的他,新建的王府更是成文人骚客的集会地,晔京百姓层戏言道:“打从小安王爷府前走一遭,浑身上下都是墨香经久不散。”
偏这日一向衫客云集的安王府却门厅冷落,原来安王抱恙,已在床上静养半月有余。
但是安王府西侧的小书房里,眉清目秀,俊逸非常的安王却精神抖擞的把着武毅将军,前锋参领许云歌的臂膀郁闷道:“好鸿音啊,可算把你请来了,快把你丢给我的那个麻烦带走成不,委实山人是招架不住了。”
许云歌原本听下人禀的急切,还当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一来说的竟是这般,话说对此他也有些头疼,此时听安王提起那琳娜,不由联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另一个,颜如舜华,灿如夏花,偏偏冷清异常,让人记忆深刻,终难忘怀的那个少女,不由岔话道:“王爷,那个女孩可有下落?”
那夜在荒村,童菲跑出屋子被故意捉到,那些士兵一看是个貌美的小姑娘,自然献给了窝卡,后来不知她做了什么,滇军那里一片混乱,最后云歌瞅准机会带着琳娜趁乱夺了匹马逃了出去。一路奔波到了红都城,却被守城的军士拦下,大战刚完,滇军还未完全服输,戒备森严原是应该,可让他疑惑的是,这些守城的将士却是寿春王的一脉的李千户,想到寿春王同湘王的关系,他便留了心眼,只说自己是济世堂掌柜的侄儿,因战乱前来投奔,并许诺了那守城的军士一些好处,才得以进城。
当年南滇一度占了红都县,专管这些的祖爷爷就把济世堂变成了接头暗点,后来虽然收复了红都县城,但基于一些考虑,并没有把济世堂摆都明面上,他和琳娜在济世堂等了两天天,还没等来童菲,却被一伙蒙面人追杀。
想到这里云歌不由冷笑,红都城就那么大地方,驻扎着一万官兵,竟然还能放任杀手追杀自己?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他混迹军营多年,那些人身上熟悉的军人气息,他如何分辨不出。
历尽艰苦从密道逃了出去,却不敢离去,又因无法判定童菲会从那条路来,只能守在城门附近的密林外,可苦等三日都不见人,最后在济世堂属下的劝说下带着琳娜北上。
路上自然不安全,那些人怎么敢让自己回京,好在离锦州很近,那是林世叔的地盘,到了那里自然无人敢动自己。
后来见了林世叔,第一件事就是托他打听童菲的下落,林世叔立马飞鸽传书,可带了的消息并不好。
他仍不死心只是被被林世叔看牢,只好派了探子去再次打探确认。
只是得回来的消息一样:他们走不久,确实有位姑娘去寻济世堂,但不知怎么被守城的士兵捉拿,那个姑娘后来杀了看守的士兵逃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
可是他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他的部下都随着庆成王凯旋回京,他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希望童姑娘吉人天相。
又勉强拖了几日,却收到京城来的飞鸽传书,说安王病倒,怕是随着此战的胜利,朝中那些人又不安分了。
恳求了林世叔继续寻人的事后,云歌含着愧疚带着红着眼眶的琳娜,踏上了回京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