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院子里便响起了清脆的摔破杯碟的声音,接着是谁被扇了耳光,随即崔烟柳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长眼的东西,茶水往谁身上泼呢!”
丫环玲珑慌张的声音响了起来,却也不忘压低了,怕吵了主母,连连地告饶:“奴婢知错了,都是奴婢不长眼睛,还请姨太太息怒。”
杨菜包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又睡了过去。
她颇有些恼怒地咬了咬牙,披上衣服偷偷把门开了条逢,然后把小黑蛇放了出去。
果不其然,立马响起了崔烟柳的尖叫声:“啊!有蛇!”
玲珑忙把小黑蛇抓了起来,在手上托着:“这是小姐养的黑宝,怎么跑出来了,奴婢这就送回去,可别吓坏了姨太太。”
“滚!快滚回去!”崔烟柳花容失色,连连尖叫着。
杨菜包蹲在门边掩了嘴吃吃地笑着,这些年她没少小打小闹地捉弄那房的人,幸亏她自小就学着讨好父亲,再加上杨百帆本就不太争气,这么对比一番,她虽然也算不上受宠爱,倒也不曾正经挨过训斥。
玲珑轻手轻脚地跑过来,低声地喊着:“小姐,您醒了么?”
“快进来。”杨菜包开了门让她进来,也顾不得接过黑宝,心疼地摸了摸她被打肿的脸,问着:“怎么就惹上她了?”
玲珑低头笑了笑,一面把黑宝递过去,一面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会儿天还没大亮呢,她也不知道又在做什么坏事,鬼鬼祟祟地缩在墙角,奴婢就装见了贼,直接把给您倒的漱口水丢了过去,泼了她一脸。”
“噗!”杨菜包笑了起来,翻了瓶药酒给她揉着,说道:“你这鬼丫头,比我还坏。”
玲珑也笑着,走过去替她将被子叠了,说道:“都是她自己不好,大清早趁着老爷不在就想歪点子,谁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要是她装神弄鬼的吓着了太太,那可怎么办?”
“她敢!”杨菜包咬牙切齿的,捏了捏黑宝的细尾巴,又问道:“铃铛这会儿在哪了?”
正说着,外头又有丫环来送洗漱的水,玲珑去门边接了,问道:“姨太太回去了么?”
丫环答道:“回了,身上湿了大片,急着回去换衣裳了。”
玲珑点了点头,吩咐道:“知道了,屋里有我伺候着,这些天老爷不在,你们去练功房把那些家伙什好好擦擦。”末了又添一句,“先把外头收拾了,回头太太起来别滑到了。”
门外的丫环低低地应了一声,退下了。
玲珑走近了,一面伺候着杨菜包洗漱,一面又说道:“姐姐在太太屋里呢,太太今儿心情像似不好,姐姐便想着给太太梳什么发式,好叫太太心情开朗些。”
“她倒是做的出来。”杨菜包孥了孥嘴,面上不大高兴,“这青城又不比京都,战事一来奔波都来不及,还管什么穿着打扮。”
“姐姐也是为了让太太开心。”玲珑自然不懂杨菜包在想什么,在外人看来,铃铛向来忠心护主,事事替太太想周全了,几乎寸步不离地伺候着,这么好的陪嫁丫环也是少有的了。
杨菜包暗暗咬了牙,想起前世的时候自己不明就里,没少跟她说过贴心的话,现在回头想想,那些话定然传到二房耳里去了。崔烟柳晚上再吹几次枕头风,也难怪父亲会越来越讨厌自己和母亲。
“小姐,早上想吃些什么?二房的说身上不舒服,吵闹着不许做别的,只有一些清粥小菜。小姐每日里都是要练功的,早上光吃这些哪来的力气。”玲珑嘟了嘟嘴,转手替她将头梳了,干净利落的辫子在脑后拢了。
杨菜包伸出手来摊在眼前看着,想想前世里这双手嫩白无双,哪像现在这样长满了茧子,一面暗暗叹了声,一面又想到,虽然毁了一双手,却能叫父亲对自己改观,也是不错的。
怔了一怔,昂起头来笑着说道:“不如出门去吃驴肉饼吧。娘喜欢清淡的,就叫人给她送到屋里去,别跟那房的人在一起坐着,看着眼睛都疼。”
“知道了,奴婢这就下去准备。”玲珑屈了屈膝盖,低头退下了。
杨菜包在房里听着玲珑在门外对丫头叮嘱了几声,接着便有人进来请安,收拾了洗漱的东西也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端了一小碟生肉进来,在桌上放下了,然后怯生生地站在一旁,问道:“小姐,黑宝的食拿来了,现在就要喂么?”
“饿了一晚了,自然是现在就要喂。”杨菜包瞥了那丫环一眼,然后接过了肉碟。
这个名唤春绿的丫环是新近买的,见了黑宝便畏畏缩缩的,偏那铃铛总爱让她过来服侍黑宝。
杨菜包心中冷笑,铃铛心里在想什么她清楚的很,不就是想让春绿不肯近身,好叫她房里少个忠心的人么。
杨菜包撇了撇嘴,也不吱声。这样怕事的丫环,若真得了自己信任,将来不管谁一惊一吓,准会什么事都倒出来,就这么生分着反倒更好。
“铃铛呢?”杨菜包转了转眼珠子,又开始动坏心眼了。
“回小姐话,铃铛姐姐在太太屋里呢。”春绿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一个头要梳这么久?”杨菜包摸了摸黑宝光滑冰凉的的身子,唇边勾了抹笑意来。
只见春绿微微皱了皱眉,侧目看了看她手上的黑宝,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回答道:“奴婢来之前看见太太已经梳完头了。”
“去把铃铛叫过来,黑宝饿了。”杨菜包头也不抬,轻轻抚摸着黑宝的蛇头,又用指尖逗弄着它的蛇信子玩,一脸天真无害的模样。
“是,奴婢这就去。”春绿忙不迭地退出房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消多久,铃铛扶着严琪微进了门。
“包儿,又想欺负铃铛了是吗?”严琪微一进门便眉头紧蹙着,想靠近却又畏惧黑宝,只得远远地坐下了。
铃铛躬身给杨菜包请了安,随即倒了茶向严琪微递过,又不疾不徐地替她在肩上轻轻敲打着,倒也不主动上前来给黑宝喂食。
“欺负?娘亲,谁这么跟你说的?我最喜欢铃铛了,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想着给她留一份,从小她就像姐姐一样对我好,是谁这么挑拨离间呢!”杨菜包小脸一拉,把黑宝在床上放下了,向着严琪微靠了过去,一面在她身边蹭着,一面黑了神色。
“没有没有,小姐向来最疼铃铛了,哪会欺负奴婢,准是传话的丫环误会了。”铃铛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来,按着严琪微的肩头向她撒娇。
“给我**绿进来!”杨菜包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冷了眼神吩咐着,“我倒要听听,她是怎么传话的。”
铃铛的脸色变了又变,慌忙伸手来拉着杨菜包,笑道:“小姐别生气,春绿新来的不懂,不会学话也是难免的。”
“叫她立刻滚进来!”杨菜包却将她的手一把甩开,不依不挠。
不多会儿的功夫,就见春绿在玲珑的陪伴下小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听见了杨菜包在大喊大叫,立马跪了进来,大气不敢喘一个,连连告饶着:“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奴婢恳请小姐责罚,只要小姐息怒就好。”
“春绿,刚才你是怎么传话的,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杨菜包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抓着黑宝就在那玩开了。
“奴……奴婢刚才去太太屋子里传话,正见到铃铛姐姐出来了,就告诉她小姐传她来房里给黑宝喂食,铃铛姐姐应下了,奴婢就去厨房给太太端早点了。”春绿有些磕磕巴巴的,努力地回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娘亲,你看嘛,我几时欺负铃铛了。”杨菜包倒也不嫌累,又从床上翻了起来,屁颠颠地跑到严琪微面前来,摇着她的胳膊开始撒娇。
严琪微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正要开口说话,却叫杨菜包又抢了先。
“铃铛,枉我拿你当姐姐一样看待,你背地里就是这么跟我娘亲挑拨的?”杨菜包乜了铃铛一眼,在椅上重重地坐下了,板了脸训斥道:“怎么,觉得自己是我娘亲的陪嫁大丫环,在这杨府里就比我还尊贵了?别说我只是叫你来给黑宝喂食陪我一起玩,就是我真的欺负你了,你又有什么身份资格在我娘亲面前说三道四!”
“小姐,奴婢绝没有抱怨小姐的意思,也绝对没想过要挑拨小姐和太太的关系。”铃铛咬了咬牙,在春绿身侧跪了下来。
自从跟随严琪微进入杨家,她还不曾受过一句苛责,眼下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恨不能滴出血来。
“包儿,既然是误会,就这么算了。”严琪微向来烂好人,只是这女儿自小强势坚决,她一时竟也不敢逆了杨菜包,一面打着圆场,一面想着能不能叫铃铛站起来。
“您向来心善,不舍得对下人管教半分,如今女儿不过是叫一个丫环来房里伺候,这样都能受她腹诽,这丫环眼中还有没有尊卑之分?女儿替娘亲管教下人也是错了么?还是说在娘亲的心中,女儿受的委屈根本就比不上一个陪嫁丫环?”杨菜包眼中闪着凶光逼视铃铛,脸却鼓得越发像个包子了,在严琪微眼里看着,纵使生气也是万般可爱的。
“好好好,包儿怎么说都是对的,包儿是杨家大小姐,教训丫环也是应该的,娘亲不说话,就听包儿怎么管教。”严琪微伸手捏了捏杨菜包的小脸,连连劝着,“那你也要答应娘亲,不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女儿真的生气嘛!”杨菜包打蛇随棍上,又发着嗲撒起娇来。
“随便你了。”严琪微吃不住她,只得退出房去表示投降。
铃铛依旧在地上跪着,一双春目里含满了泪。杨菜包冷笑着看向她,目中的寒光叫人不由打颤。铃铛十四岁跟着严琪微进杨家,转眼十年,而今已是二十四岁的老姑娘,却因当初签的死契,始终都不得嫁人离开。
杨菜包笑了笑,忽然脸上满是天真,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把肉碟放在地下,撕了一条鲜肉喂进黑宝的嘴里,说道:“你看,黑宝挣扎的好厉害呢,其实它不喜欢吃这样的肉,它喜欢吃活的。”
铃铛一瞬间脸上挂满了清泪,连连在地下叩首着,说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还请小姐绕了奴婢,不要把奴婢拿去喂蛇。”
“错?你真的知错?”杨菜包嗤笑着,站起身来,说道:“春绿,她错在哪里?”
春绿抖了一抖,慌忙地拜了下去,额头紧紧地贴在青石的地面上,低声说道:“她……奴婢不知道。”
“哼,你若知道,今日就没命在这府里了,下去吧。”杨菜包转眼看向屋外,远远地可以看见玲珑正向这里走来,又说道:“铃铛,你也下去吧。记住了,你的错是从十年前开始的,既然你说自己知错了,那就慢慢赎罪吧。你知道的,在城郊有座荒宅,是我驯蛇的地方,那里的蛇可比黑宝大多了,也凶的多。”
“是,奴婢知道了。”铃铛聂诺着起身退下。十年前……她当然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