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菜包拉着玲珑向前走了一段路,然后掏出镜子来往后照了照,发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没有崔烟柳的身影,看来是被气坏了,并未跟上来。
玲珑偷偷凑上前来看了眼,说道:“小姐,姨太太没跟上来啊。”
杨菜包将镜子重又收起了,点了点头:“可算把她甩掉了,浪费了咱好久的时间。”
玲珑隐隐有些怅然,应道:“是呀,若非小姐机智躲进冰人馆里,怕是她会跟上一天吧。”
杨菜包见她神色变了变,知道她定是动了女儿家的心思了,便笑着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干吗垂头丧气的?你以为刚才我是闹着你玩呢?我可是真心想给你找婆家的,只不过并不是今天,如今是为了甩掉崔姨娘才仓促了些,你看你,真是女大不中留。”
玲珑咬了咬唇,决定再也不说话,反正从来就没说赢过杨菜包,还不如乖乖地等她自动换话题。
杨菜包见她闷着不吭声,也知道定是害羞的厉害了,要是再说下去准定好久都缓不过神,便将这事暂且按下了不提。
两人在街口雇了一辆马车,杨菜包亲自挥鞭,出了城门一路往西郊而去。
约摸走了三十里地,人烟便渐渐地稀少。
绕过一座山神庙,顺着河流再走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一户木篱笆的庭院座落在水边。院子两遍种满了垂柳,枝条在风里飘荡着,颇为悠然。
院门半开半合着,远远地可以看见院子里躺着几支粗大的黑色圆木,也不知是什么树种,在日光下发着幽幽的墨绿光芒。
等马车靠近了,在篱笆门外停下,杨菜包轻巧地跳下来将车栓好,玲珑则去河边捡些晒着的草料来喂马。
“师父!”杨菜包高声喊着,蹦跳着就要进入院子,就在那一瞬间,院中的圆木忽然动了起来,几只巨大的蟒头高高昂起,蛇信子进进出出地打量着入侵的人。
杨菜包一瞬间就变了脸色,怔在原地不敢动弹,将声音更是提高了几分:“师……师父!你快点出来!我是菜包,我给你带好吃的了!”
屋子里原本静悄悄的,但是“好吃的”三个字话音未落,就听一个苍老的男声传了出来:“什么好吃的?有酒就行了!”声音听着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中气十足。
随着声音的出现,一个褐色布衣的老头从屋子里踱了出来,面上满是笑意,胡子又白又长,满脸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手上挂着的一条碧绿的小蛇。
“师父……你就知道吃……都不来救我……”杨菜包嘟着嘴撒起了娇,眼前这个与蛇为伍的龙爷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怪异恐怖,在杨菜包看来却是亲切无双的。
“哎呀,你在怕什么啊!我敢就这么放在院子里,毫无疑问它们是没有威胁的。你快点带着好吃的进来。”龙爷转身又要进去,丝毫没有要出来帮忙的意思。
“可是玲珑还在外面。”杨菜包转身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见玲珑的身影。
“没有关系,那个丫头要是害怕了,会尖叫地比你还大声。你快点拿着吃的进来。”龙爷吹胡子瞪眼地催促着,显然她的磨磨蹭蹭妨碍到他享用美食了。
“师父,这几条大蟒蛇你是什么时候养的?上次来的时候都没有见过。”杨菜包小心地挪着脚步,那几条巨蟒果然不具攻击性,打量了她几眼之后又把脑袋垂了下去,继续心满意足地晒着太阳,再也不搭理人了。
“驯养需要时间,在确保它们安全之前,当然不会拿出来给你看了。”龙爷见她进了门,忙上前去打量,然后不大乐意地转身:“菜包,你敢骗我!你手上哪有带吃的。”
杨菜包听得满头是汗,这个老头子果真是个吃货,除了吃就没别的话题。她自己挑了个椅子坐下,又倒了水来喝,然后才回话:“师父,你是真的不知道么?上次我在你院外的柳树下埋了几坛好酒,还有玲珑给你腌的佐酒的青梅,都封了口放在地窖里了。”
“你又没说过。”龙爷伸手就在她的头上弹了一个爆栗,走到门口就吆喝了一声:“玲珑丫头,一会儿把树下的酒和地窖的青梅给老头子带过来。”
远远地只听见玲珑应了一声,随即屋外又是一片静谧。
“师父,你手上这条,上次也没见过。”杨菜包捧着茶杯不放,眼睛却滴溜溜地盯着他手上的小绿蛇。
“竹叶青,要是被它咬伤一口,虽然不会致命,却能致残。”龙爷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小蛇的头部,此刻它温顺地眯着眼睛,给人一种无害的假象。
“能致残?”杨菜包轻轻地靠近,瞪大了眼睛去观察这条小蛇:“师父,上次跟你说过的事,你觉得成么?”
“成!怎么不成啊!这些小东西被驯养之后,都是极其听话的,只要我的哨子一吹,让它们往东绝不敢往西。”龙爷脸上尽是骄傲的神色,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可是我要的,是大量的。一条两条训起来都要那么久,更何况成千上万的?”杨菜包却是有些不信,正要伸手去摸竹叶青,却被它忽然吐出的蛇信子给吓了回来。
“包在我身上,别不相信我。”龙爷面露不快,显然觉得被自己徒弟怀疑有点没面子。
“啊!”杨菜包正要张嘴再打击他一下,外面却传来玲珑的惊声尖叫。
“师父,玲珑被吓到了。”杨菜包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伸脚踢了踢龙爷:“你去救她。外面那几个家伙,我可不熟悉,回头把我们两个都给吃了。”
“没出息。”龙爷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中却不见真的愠色,起身去将玲珑接了进来。
“哎呀妈呀,小姐,可吓死奴婢了。龙爷,你的蛇怎么越养越大啊。你要是再这样,下次我可不敢来,也不给你带好吃的。”玲珑把两个坛子放在了桌上,稍大的那个是酒,另一个小些的,封口一揭开就满屋子飘香。
龙爷忙捻了两颗青梅放进嘴里,闭着眼睛砸吧着:“玲珑啊,你放心,外面那几条不吃人。不过都是稀少的毒蟒,你们以后走进走出别吓着它们。”
“小姐,龙爷又在吓唬人了。”玲珑忙转身去推杨菜包,满脸告状的表情。
“师父,外面这几条,也是给我的?”杨菜包一脸谄媚地凑了上去,伸了手在他嘴巴下面替他接着青梅的核。
龙爷毫不留面子地把青梅核吐在了地上,贼笑了一番:“自然是给你的,到时候能派上大用场。它们一出马,还有什么事情是能难到你的。不过,菜包啊,你可得给我注意了,它们要是有什么损伤,我唯你是问。”
杨菜包揉了揉鼻尖,装作没听见:“师父,这种事当然是要你出马的。”
“你!上次明明不是这样说的!”龙爷刚要做出一副翻脸的样子来,伸出去揍人的手却被杨菜包死死地按住了。
“师父,师父,你先别生气,菜包还有事情要请教你呢。”杨菜包一脸哈巴狗的样子,笑的极其猥琐,哈喇子都差点流了下来。
“不听,准没好事。”龙爷把她甩去一边,托着竹叶青就要往外走。
“不许走!”杨菜包一把揪住了龙爷,顺势抱住了他的大腿:“师父,这事不用你出手,只要你说一句行不行。”
“到底是什么事?”龙爷其实心里特好奇,终于拾了个台阶下来。
“就……我想把青城的女子都集合起来,训练一支娘子军。师父,你觉得这事靠谱吗?”杨菜包小心翼翼的,神色谨慎而又庄重。
“怎么忽然想起弄这个了?行军打仗不是有你爹,有男人的么?”龙爷的眼中掺了一抹心疼,伸手将掌心轻轻盖在她的头顶上:“菜包,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做出点什么来,好让你爹对你,对你娘刮目相看,可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师父不希望你过得太委屈,太累。”
“谢谢师父。”杨菜包低了低头,只觉得头顶一阵温暖,可是有些事,她却不能说出口。
如果她没记错,应是在前世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父母都已经不在,玲珑也已经惨死在窑子里。敌国大胜,青城一度失守,将士们弃城而逃,只留下老弱妇孺在城中惨遭屠戮,血流成河日月无光的惨烈,犹在眼前。
如果……如果她能把青城的女人们团结起来,叫她们如何作战自卫,也许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们可以不用像前世那样凄凉吧?
“菜包,你怎么了?”龙爷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轻轻晃了晃她。
“师父,我没事。”杨菜包抬起头笑了笑。“师父,要是我不觉得累不觉得苦,你会支持我吗?你会觉得这是一件可行的事吗?”
“不管你做什么,师父知道,那一定都是对的。”龙爷微微笑着,伸手摩挲着她温暖的头顶,“而且,不论什么,只要你认定了,师父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师父……”杨菜包聂诺着唇,扑进了他的怀里。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怕蛇。”龙爷搂着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是的,她很怕,怕很多东西。可是在这人世间,“害怕”并不能让人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