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已到散筵之时,宾客们纷纷起身告退,席间很快只剩下仓府一家人。大夫人交待了几句后事,便与仓式微一起下了座回寝院去了。仓琨在宴席上并未受到什么鼓励,只得脸色灰茫走小路溜了回去;而仓珏做了整场的透明人,脸上没甚表情,也不知心里怎么想,对仓玺两人寒暄几句便也撤了。
这下子都各回各院各抱各的枕头去了,由依和仓玺也走上了回玖珑苑的路。
“今日月色不错,不如小依来吟诗助兴?”仓玺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两手一拍,兴致起得莫名其妙。
“四少爷,奴婢不是书童,实在缺少这文艺细胞。”由依顺手折了路旁的一支谢花绿条,拿在手中甩了甩,无暇理会仓玺的间歇性发作。
“细胞?那是什么?可玩可乐可饮可食?为什么小依总能说出些我听不懂的词儿来。”
“这是智商的差距,在这里,懂么?”很高傲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仓玺的脑袋,由依露出一股谐谑之笑。
“小依方才可说自己比不得书童,怎么这会儿又……”仓玺满不在乎她的鄙视之意,抬手将她挥动的手臂拉下,又往自己这边扯了扯,脸上堆满了笑意。
“你又来……快放手,不这样拉拉扯扯的你心痒痒么?”由依一靠近仓玺就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闻到那味道就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和仓珏不一样的味道,不知为何能让她这般没有抵抗力。
“小依,我是认真的,告诉我……细胞到底是什么?”仓玺的声音忽然一变,刚才傻笑的模样仿佛被黑夜吞没了似的,由依抬头看到他隐藏在高大树木阴影下的异色双瞳,此刻流光潋滟,深不见底。
“细、细胞就是人体的基本结构组织。”由依愣了愣,轻声解释道。她被仓玺的神情吓到了,没想到他认真起来这么可怕,明明平时不认真已经很可怕了。
感觉到由依往后缩了缩,仓玺抓着她的手腕又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这下由依几乎等于半靠在仓玺身上。
“小依,还记得我说过的关于要送你礼物的事么?”仓玺嘴巴咧开一笑,眼中波光涌动,一如透明玻璃球圆滑的色泽,蛊惑人心。
“嗯。”由依有些紧张,除去上一次花神祭时两人的意外之吻,他们还是第一次靠那么近,近得她又开始犯昏犯傻,连发呆的时间都被剥夺去了。
“那我现在想给你这个礼物,小依想要么?”仓玺的声音继续循循善诱。
“呃……要的吧。”她没发现他随身带着什么礼物啊,怎么给?
就在由依纳闷之时,仓玺的另一只手已经绕过她的背半卷上了她的细腰,由依被这样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再仰头的时候便被攫住了唇,仓玺的脸在眼前放至最大,直到贴上她的脸颊,冰冰凉凉的,如此真切的感受,由依不得不怀疑,这才是她的初吻吧。
幸好右手没有被他禁锢,由依在感受得差不多的时候便伸手拍上他的后颈,微微退开些距离,道:“喂,可以了吧!”
“奇怪,没有上次甜了。”仓玺皱眉,好像陷入了某种是与不是的问题循环里,这下子差点把由依气得暴走。
“臭小子,臭小子,老娘一吻二吻都白送你了,你还嫌弃老娘。”由依一把甩开仓玺,独自碎碎念踏上了回去的路,她突然有点想念阿黄了。
二吻以闹剧收场,两人不欢而散,这状况已经持续三日,期间由依住在浮影阁,除了早中晚三次找阿黄诉苦,她连玖珑苑蚂蚁洞都不屑去堵了。
“小依姐姐,你不在玖珑苑里,四少爷无人侍候啊。”菲儿也是知道仓玺之前落魄的样子,担心他又回到那种时期,这三日来她除了照顾添福外还尽心尽力地疏导由依让她看开点。
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由依是单纯地与仓玺置气,不然仓玺每回来探望添福,她干嘛还躲进旁边的房间里偷偷看他呢。刀子嘴豆腐心,说白了就是傲娇!
不!她楚由依才不承认什么傲娇呢!她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什么礼物什么仓玺,通通消失在眼前就好了。透过隔壁房间看他也是因为怕他万一对自己不利可以有个及时抵抗什么的,她是对三天前那一吻产生阴影了好么!
“菲儿你就不要管我了,添福这几日看起来气色不错,不如去外头走走?”由依打包好剩下的药材,将添福喝完的药碗收拾掉,就要去搀他。
“是啊,这院里的景致也是多日未见了。”菲儿很快被转移了话题,还是添福的事管用!
“小依姐姐,真是麻烦你了,添福我这几日躺着想了许多,以后小依姐姐只要有吩咐,添福即便赴汤蹈火也必然在所不辞。”添福被搀着起床,气色显然较之前好了许多,撑着床板起身的时候,他很认真地这么对由依说道。
“那笑一个给我看看?”由依放开手,让添福站直,回道。
添福一听由依的要求,起先愣了下,随后便笑出了声。由依看到他久违的腼腆笑容,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怀念的感觉,她真的很幸运呢。
添福不用人搀扶也能下地走了,只是走得有些慢。大夫早前来把过脉看过伤势,如果不做剧烈运动的话,身体已无大碍。这会儿他们来到浮影阁的中庭,今天的日头有点晒,由依搬了张凳子让添福坐在了树荫下,菲儿便又去搬了张给由依,道过谢后,便听添福道:“说好了出来走走的,这又坐下了,真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伸手挠挠头,脸颊微红。
菲儿给他扇了扇风,嗔道:“你是病人,便不要多言了。”
由依看着两人气氛和谐,忽地想到院子那头的仓玺,心里躁意又起。仓玺是来过几趟浮影阁,但每次不过片刻就会起身离开,像是专门来确认添福的情况,也不管由依过得如何。这倒也是啦,她楚由依也没去管他死活,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堂堂仓府四少爷来讨好她呢?
一阵热风吹过,由依伸手挡了挡从树叶间隙中射下的阳光,想驱散脑子里那股奇怪的思绪,却透过指缝看到有人从院门口缓缓而来。眯眼看了几秒,她很快撤下手,对添福和菲儿说了句“快进屋。”便起身朝门口走去。
添福两人面面相觑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很听话地迅速进了屋。
由依快步来至门前,对着领头的人欠了欠身,很谄媚地说道:“大少爷安好,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啊?”
来人正是仓琨,看到由依显然有点惊讶,抬着下巴瞄了几眼以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便要越过由依往里屋走去。
“诶?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是要探望后院里的女眷么?”由依还记得这个浮影阁的作用,正好搬过来顶一顶风头。
“荒唐!我来看她们作甚?我是来找凌菲的,她人呢?”仓琨脸皮开始有些扭曲,但依旧盛气凌人。
“凌菲?她不是应该在浣衣房么?怎么的会到这里来?”由依当然装作不知。
“少给我装蒜!你当我不知她与浮影阁小厮添福的关系么?快把人交出来!”仓琨脾气渐渐上来,还不至大声吼叫,但气氛已经开始不对。
“大少爷您在说什么奴婢不懂,奴婢是来看添福的,也没见着凌菲出入此地,大少爷怕是看错了吧!”由依往前走了走,挑了个满意的角度站定。
“滚开,今天我就非要闯这劳什子浮影阁了!”仓琨怒气正盛,伸手推了推面前的由依,由依顺势跌倒在地,他还未向前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由依的**:“哎哟,疼死了我,我的宝贝哟,看看有没有摔坏。”那落在由依身旁沾了许多灰的正是前几日宴会上仓式微所赐之物,仓琨回头看的时候不由心底一惊,冷汗慢慢渗透开来。那边由依还在卖力哭喊:“大少爷您要搜便搜,不用管我了,这玉珏之事,奴婢不会说与娘娘听的,请您放心。”
这下仓琨不干了,他往后退了退,一把拎起由依的衣领,道:“你要说什么?”
由依整个人被提起来,姿势甚是不雅,她将手里的玉珏放到仓琨面前晃了晃,眼角又挤出几滴泪来:“不说是大少爷推我在地差些弄坏了这宝贝,也不会说大少爷硬闯这女眷众多浮影阁内,这些奴婢都不会说的,还请大少爷高抬贵手啊!”
仓琨一听这话,满脸晦气,心中憋屈的很。他只不过用大少爷权势来讨个人,事情弄到这等地步,说出去太丢人了。但是看到那蒙尘的玉珏,他只能将到嘴边的威胁往肚子里咽,再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