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家的房子位于C城南边一个高尚住宅区——虽然以程筱柠在人间的阅历，她永远弄不懂为什么有钱人居住的地方就叫做“高尚”。高亦泽的车进入小区大门时，门口的保安居然还认得她，笑嘻嘻同她打了个招呼，没费多大力气便放他们进了门。
这一趟，除了她和高亦泽之外，万年酱油妹余悠悠小姐也作为随行人员陪同前往。筱柠埋怨她爱凑热闹，无论如何不应该把小丸子自己扔在家里，她却是满嘴的振振有词。
“你还没有觉悟吗？在这本书里，我的作用除了插科打诨，就是当你们的尾巴。捉妖诶，这么刺激有趣的事，我怎么能不参一脚？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筱柠不愿意跟她多做口舌之争，偏着脑袋赏了她一枚巨大的白眼，扭头不再理她。
车子在那栋熟悉的两层小洋楼前停了下来，筱柠心急火燎地拉开车门跳下车，正要扑向大门边，高亦泽迅速跟下来，一把将她拽回身前。
“你干什么？”他一脸严肃地问道。
筱柠莫名其妙地抓了抓头发：“按门铃啊，有什么问题？”
高亦泽用指尖点住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要搞清楚，你是‘我’带来的，从现在开始，你和余悠悠就是我的‘来来和去去’，我才是话事人，你们要唯我马首是瞻，不准轻举妄动，听到没？”
“凭什么？”
高亦泽压根不理他，自言自语道：“本少爷从来都是独行侠，没见过捉妖还成群结队的，组团一日游啊？上天保佑你们俩千万别给我添乱才好！”
趁着两人揪扯不清的功夫，余悠悠早一溜烟窜到大门口，一面用力拍门，一面转过头来促狭地嘿嘿笑道：“你们俩可以继续就谁来当老大的问题掰扯，反正我就是先敲门了，有本事来咬我呀！”
“嘘——”高亦泽和筱柠同时将食指竖到唇边，阻止她继续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的举动。
“吱呀——”门开了。
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探出头来。
这人长得很普通，面色黑黄衣着素净，跟普天之下生活清贫的中老年人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他右脸上有一条伤疤，从腮部一直蔓延到下巴，凭空添了几分凶相，倒令得余悠悠朝后一退，憋了半天，才把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声咽回去。
“你们找谁？”老头年纪虽大，眼神却颇锋利，只一觑的功夫，便将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高亦泽揪着余悠悠的后脖领子将她拽到自己身后，立在老头面前，轻车熟路地道：“我高亦泽，是你在我的网站发了求助信息？你这房子里有不妥？”
老头一愣，似乎费劲回忆了一下，脸上顿时换了副表情，又是欣喜又是愁苦，一拍自己的大腿，道：“哎哟，您还真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快进屋，快进屋。”
说着，朝旁边一让，带着点谦卑恭敬的姿态将三人引进房子里。
这栋小楼，同筱柠在这里做帮佣时相比，并没有太大区别。周太太在离开之前并未曾将一应家俬器皿变卖，仍是搁在原处，被擦拭得纤尘不染，墙角里那个她最中意的釉里红落地花瓶用一块白布盖了起来，在不甚亮堂的灯光下，远远看去有点渗人。
老头儿忙得脚不沾地，扑进厨房里端了三杯热茶，见筱柠只管盯着四处瞧个不休，笑呵呵地道：“这么好的房子，我哪儿买得起？我和我家老婆子是这家主人雇来看房子的，第一次做这个营生，不得不小心点，所以，那些看上去贵重的家什，我都索性用布罩起来了，看着是寒碜点儿，可总比碰了磕了来得踏实不是？这些珍惜玩意儿，把我老两口卖了都赔不起！你们……你们看笑话了……”
他兀自叨嚷个没完，筱柠却注意到，客厅中央一圈沙发旁的地板上，横铺着两床褥子，枕头被子等一应齐备。她有点好奇地回过头，道：“大爷，那两床被褥……”
“哦，呵呵……”老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主人家临走前说了，虽让我们守屋，这房子里东西却是不能随便乱动。那些床啊被子啊，也不知是哪位太太公子哥儿的，没的弄污糟了。闺女你恐怕不知道，这些有钱人啊，眼睛毒得很，哪怕是桌上的笔墨换了个位置，他们也能马上就觉察出来。这家人姓周，离开时说了每年都会回来小住一段日子，万一那时他们发现我们两口子睡了他们的床，发起脾气来，可不好收拾！所以，我们索性就在客厅里打了地铺，反正这房子冬暖夏凉，睡地上，也比我们家里的床舒服得多。”
我怎么不知道？我太知道了！程筱柠在心里道。
周太太一向对筱柠算是不错，可她明白，那也多半是因为自己误打误撞对了她胃口的缘故。这位贵妇人平常出了名的刻薄，对其他佣人常常动辄破口大骂，养了个儿子也是骄扬跋扈，一家子就没个好相处的人！当初刚来到周家那阵儿，她也是苦过的呀……
余悠悠像只迷路的小狗，满屋乱窜着瞧新鲜。高亦泽有点不耐烦，挤到筱柠身前，回身瞪了她一眼，转而对老头道：“别扯闲篇儿了，我对你的家常生活没任何兴趣。说说吧，你所谓的‘家里怪事频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这个，老头的脸色登时变了变，显出一种惊恐的神态来：“唉……高先生，你是不知道，钱不好挣啊！我要是早晓得这屋子这么吓人，给我再多钱我也不来！我……”
“我说了，请你赶紧进入正题，我没那么多功夫陪你唠家常！”高亦泽眼睛一瞪，老头立刻瑟缩了一下。
“高亦泽，你态度好一点行不行？”筱柠在后面拽了一把男人的衣袖，不满地嗔道。随即又对老头一笑，放软声调：“大爷，最近来找我们求助的人委实有点多，我们时间很紧，他太忙了，也就有点燥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谁跟你是‘我们’？人家是来找我的，找我的！”高亦泽小声嘟囔。
筱柠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您还是跟我们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头苦着脸道：“按说，这事儿我老婆比我更清楚，可她今天临时去她大姐家了……我跟你们说——”他朝左右望了望，一边摆手，一边压低声音道，“这房子，不干净啊……”
“罗里啰嗦罗里啰嗦只是不说正题，我说你又不是移动公司，骗话费啊？”余悠悠从斜刺里跳出来，气势汹汹指着老头就吼。
老头被她唬得哆嗦了一下，稳定了半天情绪，才颤巍巍地道：“我姓陈，大概三四个月之前，这家的女主人周太太找到我，说是要出国，想委托我和我老婆替她看房子，给的价钱还挺高。我跟我家老婆子一合计，看房子又不是什么累活儿，这笔钱好赚啊。谁成想……怪不得他们给那么多钱呢，原来这屋子里有脏东西！”
这是不可能的。
她程筱柠再不济也是妖界首领，在这栋房子里住了两年，绝不可能连这里有妖邪之气都察觉不出来。
“大爷您能具体点吗？”她被这陈老头唠叨的也有点不耐，忍不住出口催促道。
“我和我老婆每天睡在客厅，一到晚上，就能听到楼上传来特别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楼上书房有一把摇椅，整宿整宿的吱呀乱响啊！”陈老头一边说一边指着墙角那个花瓶，道，“看见那个用白布盖着的家伙了吗？我们老两口听到楼上有动静，就上楼去查看，下来的时候，下来的时候……”
余悠悠无奈地摇了摇头：“求你了，别渲染气氛了，难道你终极目的是要吓唬我们？”
老头一跺脚，大叹道：“咳，等我们一下楼，那玩意儿，就挪了地方，跑到大门口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