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就是正主了。”见到这把梳子，高亦泽反而轻松起来，“花瓶里黑气氤氲，想来是这妖物将自己的妖气都存在这里，倒还聪明。”
“我们现在怎么办？”余悠悠问道。
高亦泽哈哈一笑：“这还不简单？妖怪我见得多了，遇上梳子怪还真是头一回。既然他不愿意和我们见面，想来应是怕羞。我们索性把那梳子拿出来一掰两段，大家轻松，你说是不是？”
这妖怪在周家大宅里流连这么长时间，纵然弄出些动静，却从不曾伤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毁了他真身？
筱柠有点迟疑地望向高亦泽：“你……”
你不是说，自己从来不会枉杀任何一个妖怪吗？
高亦泽斜睨她一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少罗嗦，这家伙躲在这个花瓶里这么久，天天晚上出来吓唬人，谁知道是不是正在酝酿什么阴谋？不二话，必须弄死！”
余悠悠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半个身子都探进那巨大的花瓶里，取出那把梳子，递到高亦泽面前：“来，请动手。”
那把梳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应该有人长期使用，磨得油光锃亮，表面雕着颇繁复的藤蔓，多半是属于女人之物。高亦泽两手分别握住梳子两端，抬起膝盖来，作势就要将它撇断。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蓦地响起：“哎呀呀，不要啊，不要！”
眼前倏然出现一道白光，片刻之后，筱柠对面凭空多出来一个衣着褴褛的光头男人。
不待她看清楚，高亦泽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一把拽住那人影的胳膊，猛地朝后一扭，左腿往地上一扫，将那人影扫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抬起右手，“啪”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太快，筱柠看得心中着实一惊。这身法，比许多妖怪来得更加迅疾，如果自己不是恰好和他“一伙”，保不齐哪天，也会被这样对待。
那光头佬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回过神时，只见高亦泽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金光大放的小刀，立刻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连告饶道：“大侠，不要这样大侠，大侠……”
余悠悠诧异地嚷起来：“梳子不是用来梳头发的吗，怎么这妖怪是个秃子？好有禅意，好艰深哪……”
筱柠看了陈老头一眼，发现他已经吓得厥了过去。这样也好，至少暂时不用对他有所避忌。她走过去推开高亦泽，按住那个男人，冷声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男人正要答话，眼睛突然看向高亦泽的方向，惊恐万状地喊，“不……不要，不要杀我……”
程筱柠一回头，就见高亦泽已将背上的镇妖弓取了下来，张弓搭箭，对准那光头男人。她气得一拍地，道：“你就这么着急，不能让我问完再说？好歹，他也是我妖界的人，我在这里，他的生死，轮不着你做主！”
说罢扭头对那男人大声说：“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不然，就算他不杀你，我也会带你回刑妖司问罪。你躲在这家宅子里，究竟想干什么？”
“我……”男人可怜巴巴地眨着眼，“我又没害人，你别带我回妖界，我说就是。我之所以来到人间，是为了……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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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谁，你相好啊？”余悠悠嘴快，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光头男人脸上显出羞赧的神色来：“不……不是，她不是我的相好。你们也知道，我其实就是这梳子中幻化出来的妖怪，她……应该算是我的主人。”
“你意思就是这把梳子属于她呗？”
“对。”男人点点头。
筱柠皱了皱眉头：“我不明白。你难道没有一直陪在她身边？”
男人眼睛一暗：“她……她死啦，才三十多岁……这把红色梳子，从她十六岁那年，就一直陪在她左右，时间一长，从里面幻化出妖怪来——也就是我。我和她朝夕相处，亲眼看着她结婚、成家、生子，万万没料到她居然这么早就……她走以后，我原本回了妖界，可那里的人视我为陌路，我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思来想去，唯有再回到人间到处盘桓。几位大侠……女侠，我真的不想害人，但总得寻个栖身之处不是？这房子又大又漂亮，两个老头老太太又不怎么理事，所以，我就潜了进来……”
“既然这把梳子的主人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又说自己在这里等她？”筱柠见这光头佬不像是在说谎，握住他胳膊的手略松了松。
“我……”光头佬一脸悲戚，“我听说，人类有转世投胎的说法，说不定我那女主人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回到这世上。我也是想碰碰运气罢了。”
筱柠忍不住叹息道：“先不论这种说法是不是可靠，你又怎么知道自己需要等多久？二十年，三十年？是，你是妖怪，生命长得很，可……也不应该拿来浪费呀！”
光头佬抹了一把脸，道：“何来浪费之说？这位姑娘，你是刑妖司的人，在妖界行走时，应是人人拥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里会明白我这等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卒内心感受？于我而言，在这世上，似乎唯一的作用就是留在她身边陪伴，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意义。或许是不应该搅扰人类生活，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你想想，我在这栋大房子里呆了三四个月，可曾有害人？”
筱柠自嘲地一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可不是吗？猫妖族首领、刑妖司一员，在外人看起来是多么光鲜，何等耀目，可其中的酸楚，恐怕只有她自己明白。
高亦泽收起了弓，仿佛很疲累似的在旁边凳子上坐下来，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光头男人。
“更何况，姑娘你久在人间行走，恐怕还未曾听闻妖界最近的事情吧？”
“什么？”筱柠心里一动，连忙追问道。
光头男人摇了摇头，道：“这段日子，妖界里面可是乱得好似一锅粥哇！传法长老带着一众高手勉力修补结印上的裂痕，可是好长时间过去了，那道裂纹不见变小，反而越来越大。妖界谣言四起，说这事多半是自己人所为，不知在酝酿什么大阴谋。各个势力庞大的族群都纷纷斥责长老们办事不利，要自立山头。执事长老好不容易给狮族说了一门亲事，将他们暂时压下去，蛊雕和九尾狐两族又闹起事来。各位长老还在粉饰太平，过段日子，说是还要举办运动会！呵，当真可笑，你不知道，好些胆小的妖怪，都从妖界跑了出来，自谋生路去了，我可不要回去！”
筱柠吃了一吓，下意识就朝高亦泽看去，只见他脸上的表情不复刚才的轻松，变得凝重起来。
她低头想了想，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然会回去问个清楚。你从未伤人，既然不想回妖界，我也不会勉强你。C城附近的山上有几间没人居住的空房子，虽是破烂了些，你自己修葺一下也就是了。记住，千万不要再胡乱跑到人类家里扰乱别人生活，听见吗？”
光头佬喜形于色，忙不迭点了点头。
高亦泽在旁边笑不嗤嗤地道：“程筱柠，出门之前我好像说过了，这里的事由我做主，你现在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还要我做什么？”
筱柠懒得理他，只回头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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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自不必赘言。
三个人将光头佬打发走，之后又唤醒陈老头，告诉他妖怪已经收服，嘱他不必担心。
高亦泽总算是还没钻进钱眼里，象征性地收了几十块，带着两个女孩出了门。
余悠悠站在越野车前，回身对筱柠道：“诶，我说这个秃子还真痴心一片，人都死了，还在这儿等。你说，他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主人啊？”
筱柠微笑了一下，叹道：“感情这回事，是最没办法控制的。妖怪和人之间发生感情纠葛，这等事我在妖界和人间都曾见过，多半是为妖的痴恋人类，而人类，却百般嫌弃避之不及。不管你们怎么看，也不管是不是有成功案例在前，总之，我的想法就是，妖怪跟人类在一起，注定没有好结果。”
已经坐上驾驶位的高亦泽这时脸色变了变，顿了一下，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嬉笑着道：“说得这么笃定，这也未必吧？”
筱柠点点头：“当然，我只说我自己的看法而已。妖界中也有自愿放弃人间生活，与妖怪为伴的人类，但我个人认为，这实在是一件麻烦事，所以，我是不会跟人类相恋的。”
“哼，你倒是想，还有机会吗？”高亦泽嘲讽地道，“想必，你和你那天真可爱的狮子小老公，今后一定会快快乐乐相亲相爱生活在一起，对吧？”
一句话刺到筱柠的痛处，她登时脸色冷得像块冰一样，狠狠关上车门，扭头对余悠悠说了句“我坐出租车回去”，然后快步就往大路上走。不等余悠悠扑上来拉她，已经招手拦下一辆车，扬长而去。
余悠悠朝着她远去的方向呆看许久才上了高亦泽的车，叹气道：“哥，你何必故意说这些出来气她，你明明知道她这是她最烦心的事情了。”
高亦泽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一边调整着后视镜一边道：“我只是说事实而已，有错吗？”
“你怎么想，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我真弄不懂，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孩子气？”
高亦泽嘿嘿一笑：“说起孩子气，你倒是不遑多让，我哪敢跟你比？”
余悠悠一拍椅垫，道：“别以为我平常疯疯癫癫，就真的永远没正形！我虽然不是你亲生妹妹，好歹也跟你在一起住了这么些年，可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别说我没警告你，你这样只会把人家越推越远，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高亦泽愣了愣，没有答话，自顾自发动车子，朝着倚云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