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莘桐的衣服已经穿好了,一袭梅粉色的银纹碎花宫装,没有日常裙裳的繁复,简约而清新,丁香在后头直说漂亮,如清水出芙蓉。她失笑,头发还散着呢,若是芙蓉,岂不是一朵花瓣凌乱的芙蓉?
紫兰在一旁抱着妆奁盒子挑手饰,左起一个说声“不行”,右起一个说声“不行”,丁香不乐意了,哼声道:“你的眼光就那么高啊?四小姐的首饰竟一个也入不了你的眼?”
丁香的话带着火药味儿,紫兰也不客气,当即反击,捏起一枚簪子道:“这支就可以!可是与四小姐今日的服饰不搭配,而且今日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无数的太后千秋寿宴,女眷们定是穿金戴银,珠罗遍身,四小姐也戴这个,不但出不了彩,反而落俗。”
阮莘桐正用梳子轻梳发梢,听见紫兰的话,眉尾禁不住往上扬了一下,从镜子中看见,紫兰手中的那支钗是四姨娘给的赤合合和如意簪,平日戴尚可,戴到宫中去确实既不出彩又落俗套。
这时,她忽瞥见镜子角落里胭脂水粉盒子后面歪着两个梅花簪,禁不住说了一声:“那是什么?”
丁香离她近,手又快,已经把梅花簪抓在了手里,“好漂亮!”
莘桐拿过一支看。
两颗天蓝色宝石,两颗珊瑚红宝石,两颗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围着一圈圆润的珍珠,镶成一朵六瓣的小梅花,玲珑剔透,精致小巧。
“怎么有这么漂亮的梅花簪?”莘桐禁不住问出声,好奇地把梅花簪在自己发上比划着,左照右看,细细端详。
倒很适合她。
丁香笑道:“这叫天助我也!四小姐,戴上吧!”说着,丁香已把手中的那支插在了她发上。
紫兰近前端详,嚷道:“我怎么觉得这对簪子在哪里见过。”
丁香眉尾高挑,“簪子就在这儿,你当然见过!”
紫兰瞥了丁香一眼,见镜子中,四小姐剪水秋瞳闪烁着,如雪的肌肤被梅花簪子衬得红润有光,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因为尚未及笄,在镜中左照右看时眉目间还带着些稚气,显出浑然天成的天真可爱。
很快,头发就梳好了。青灵端了百合花水,莘桐净了手,见时辰也不早了,便带着紫兰和丁香到上房去。
谁道,一出屋门就见几个丫环挑着灯笼,簇拥着阮秋桐进了猗兰院。
“二姐姐!”莘桐唤了一声,提着裙裾下廊迎秋桐。
发现秋桐跟她穿的是一样的衣服,戴了玳瑁制成的菊花簪,颜色朴素大方。
这回,三姐姐碧桐心里该平衡了吧?
“还是你勤快,我去天香院,你三姐姐才刚刚起来。”秋桐握了莘桐的手,灯笼光亮中,笑容可亲。
莘桐眉尖微蹙,“这都快卯时了,她别迟了。”
秋桐笑道:“还有一些时间,应该迟不了,不如我们去她那儿,催促着。”
莘桐点头。
天香院里,阮碧桐匆匆忙忙净了面,锦松伺候她穿上了宫装,她本嫌素,但衣服上了身之后发现别有一番清丽之味,便站在镜子前扭着腰肢欣赏,嘴里说道:“普通的宫装都这么漂亮了,不知道那些郡主、公主和娘娘们的打扮该是怎样美丽。”
她语气中满是艳羡之意,锦松掩嘴偷笑。
正巧走到门口的莘桐和秋桐把这话听的一清二楚,秋桐用手挡着嘴唇朝莘桐笑,而后迈开步子进屋,大声道:“改明儿你进宫当了娘娘不就可以天天穿漂亮的衣服了?”
碧桐一怔,倏然转头,见秋桐和莘桐已经进来了,眉尖一蹙,斥道:“你们都是死的么?二姐姐和四妹妹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秋桐笑说:“不怪她们,是我不让说的。我的大小姐,您收拾好了吗?再不走,可要迟了。”
莘桐也道:“三姐姐你快点吧,刚才我和二姐姐来的时候听说轿子都备好了,大太太正等着我们呢。”
“我知道了!”碧桐应着声,一边往头上戴头面首饰,一边斥责锦松,“瞧你笨手笨脚的!快点啊!”
锦松惶恐低头,“是,三小姐!”
秋桐隔帘看着,问道:“要不要我帮忙啊?”
“不用!”碧桐当即回应,隐隐有不悦。
过了一会儿,碧桐收拾好了,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脚上穿着一双绯红绣鸳鸯的鞋子,手上、耳上、头上,戴一色嵌宝石金饰。嫩若青葱的十指,丹寇艳丽。脖子上还套了一条金丝八宝攒珠的项琏。衣服是有定制的不能更改,她便在这些地方下功夫,说不出的珠光宝气,但求在太后的寿宴上,在满座来宾中,脱颖而出。
看见秋桐和莘桐眼里有惊艳之色,阮碧桐心满意足,笑着挽了她二人的胳膊,“好姐姐,好妹妹,咱们走吧!”
天香院外,谭红玉见秋桐和莘桐的人在,知道自己不能和她们一道去见大太太,便躲了开来,待她们离去,才出来,禁不住叹了口气。
她们三人到了上房大院,见几位妈妈都在廊下,看见她们,几位妈妈迎了上来,催促她们快点进去,说老爷和大太太等了有一会儿了。
一听老爷也在,莘桐的呼吸滞了一下,也明显的感觉到秋桐和碧桐谨慎了几分。
丫环通报过,她们就进去了。
见老爷背手立在厅中,面上有不悦之色,大太太在一旁低声与玉兰说着什么,不远处的八宝椅上,春兰轻声哄二少爷不要吵闹。
莘桐最小,便跟在两位姐姐后面,看着她们行事。
行过礼后,大太太让起身,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忽惊声道:“你怎么还穿着这个?”
她们三人皆是一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分不清大太太在说谁,心里头忐忑不已。
阮勋的目光扫过来,眉尖一蹙,大斥:“给我脱下来!”
这声斥呵惊了所有人的心!碧桐扑嗵跪到了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秋桐也跪了下来,莘桐随即跟着下跪,垂首不语。
春兰和玉兰也害怕不已,都屏了呼吸。
阮勋迈步绕到她们后面,在莘桐身边停下,她头上戴的竟真是那对梅花簪,他的眼窝一下子陷了下去!
“谁让你打扮成这样的?”
莘桐跪着,阮勋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响,怒气和冷意交织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秋桐和碧桐却是松了一口气,见大太太使眼色让她们起身,她们赶紧相携着站了起来,挪步到大太太身后。
院里的人也听见了屋里的动静,都扒着窗户,挑着帘缝,偷听,偷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老爷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怒?
莘桐跪着,一手伸到领口处,指尖在扭扣上擦过,心里头委屈又不忿!不知道父亲这是为什么?难道不是他和大太太让她穿上宫装与二姐姐、三姐姐一同进宫的吗?
大太太见情势不对,又害怕误了进宫的时辰,伸手扯了扯老爷的衣襟,小声说:“你别吓着莘桐,让她把衣服换下就是了……”
阮勋拂袖转身,背对了莘桐。
莘桐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示意她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准备回猗兰院去换衣服,阮勋似能看穿她的心思一样,斥道:“哪有时间再让你回去换衣服?就在这儿换了吧!玉兰,找一件衣服给她穿上就是!”
“……是。”玉兰点点头,轻步走到四小姐身边,挽了四小姐的胳膊,却见四小姐的目光直直盯着老爷的后背,一步也不挪。玉兰着急,便摇她的胳膊,可她像傻了似的,根本没有反应。
“莘桐——”大太太走过来推了莘桐一把,“快去吧。”
莘桐垂了垂眼,心里头实在不是滋味,父亲字里行间都带着对她的厌恶和蔑视。尽管她对这个父亲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但这种被人嫌弃的感觉,实在让她伤心。
是不是住进府里以后,要经常见到他,经常面对他?
她倒恨不得嫁出去了!
她跟着玉兰到了偏房,玉兰扶她坐到绣墩上,在柜子里翻找一番,拿了一件浅红色流彩暗花的裙裳,含笑说:“四小姐,奴婢比您大的多,恐怕现在的衣服不合您的身,这套是几年前大太太赏的,只穿过一次,您不要嫌弃。”
她抬头看那衣服,比她素日穿的不差,便接过了,强作笑颜道:“谢谢玉兰姐。”
玉兰点点头,“那您换吧,奴婢在外面等。”
她点了点头,站起来,解扣子。
玉兰却不走,欲言又止的样子。
“玉兰姐,还有什么问题吗?”她不禁问。
玉兰看着她头上的簪子说:“四小姐,您怎么戴这个啊?”
她微怔,在梅花簪上抚了一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这是三姨娘的东西,您不知道吗?”
“我娘的?”莘桐意外又激动。
玉兰不想再多说,点头道:“是的。三姨娘去的早,府里很多人都没见过她,当时奴婢也小,但记得这个东西,是她喜欢戴的。四小姐,您还是先换上衣服吧,误了时辰,老爷会更生气,奴婢先出去了。”
她点了点头,看着玉兰离去的背影,秀眉蹙紧。
娘亲生前喜欢的东西竟惹怒了父亲……
她......被人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