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色微明,莘桐出了一身的汗,迷迷糊糊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东西,不料手腕被人握住,她抬眼一看,江坤正望着她。
“你怎么了?”
“没事。我……糊涂了,以为还在阮府。”她梦见三姨娘了,心里很慌,怕身体里那个未消尽的灵魂再生点什么事儿,在江坤面前露出异常。
江坤没再说什么,放开了她,披衣下床叫丫环伺候。
她在床上半趴着,摸到了玉观音,赶紧戴在了脖子上,暗暗求菩萨保佑。慧智师傅给的锦囊算是应验了吧,抽空她还得再去一趟,再让慧智师傅瞧瞧,也算是向佛祖还愿,不然她心不安。
昨晚伺候的那两个小丫头服侍江坤更衣洗漱,她自己披上衣服下了床,忽见紫兰和丁香进来了,停在帘后拜道:“大少爷,奶奶!”
江坤看了一眼,让她们进来服侍。
莘桐一时之间还不习惯她们唤自己奶奶,觉得很别扭。
很快,丁香和紫兰就进来了,走过江坤身边又福了身,然后快步到了莘桐身边,眼底都压抑着狂喜。
一到跟前,丁香就握了她的手,激动地低声说:“四小姐!”
莘桐知道她想说什么,阖眼表示明白,又朝紫兰笑了笑。
不一会儿,听见外头有丫头说孙妈妈来了。
孙妈妈是江夫人身边得力的,就像阮府里大太太身边的冯妈妈和程妈妈一样,莘桐不敢怠慢,从梳妆台前起来,与江坤一道迎到帘后。
孙妈妈领着几个捧着茶果点心和粥饭的丫饭鱼贯而入,看见他们便道喜说:“大少爷,奶奶,大喜啊!”
江坤道了谢,莘桐是新人与孙妈妈不熟便垂下了眼睑表示含蓄,孙妈妈只是笑呵呵看她。江坤请孙妈妈进里面,丫环们放下吃的就都退下了,江坤示意莘桐坐下,莘桐犹豫了一下,见孙妈妈笑的眼角眉梢都翘了起来,知道不是惺惺作态,这才顺从坐下,与江坤用饭。
孙妈妈见他们夫唱妇随十分欢喜,悄悄到床前,将铺在床上的白帛收了放进了一个漆盒里,然后就告别去覆命了。
用过饭,漱了口,喝了茶,该去给江夫人和江老爷请安了。
新婚第二天还要敬公公婆婆茶,不能去晚。
莘桐收拾打扮好,便随着江坤出了门。
从昨晚到今早,两人都是形影不离,此时丁香和紫兰在旁也无法说悄悄话,她们心里憋躁,她心里更憋躁,婚事峰回路转的改变她虽欣然接受,但到底还是想找人说叨说叨。
出了园门,拐上回廊,忽望见对面一片姹紫嫣红走来,莘桐一怔,见是碧桐。碧桐穿着红色杏林春燕的锦衣,一色的嵌宝金饰,后头迤逦跟着四个丫环,旁边那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一身竹叶青色锦衣的俊美儿郎想必就是二少爷江培了,看着面相倒和秦家表歌秦子川是一样性格的人。
碧桐也看见了莘桐,一双桃花眸子不觉散发出锐利的光芒,虽然极力做和顺状,脸上还是有一种孤傲而冷淡的神情,整个人看上去寒气逼人,与珠光宝气的打扮大相径庭,有些诡异。
莘桐两手握在一起,暗暗沉了口气。碧桐在忍,说明这次婚事带给她的打击比以往任何事情都来得重。一个张扬的人,到了无法施展的地方,开始了忍,就让人很不安了。
莘桐叹息,却也只能说,世事无常。
在阮府论身份论地位她不如碧桐,不管碧桐明的暗的示威她都退让着,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暗下决心,以后不会再任由碧桐骑在她脖子上作威作福,她要悍卫她现在仅有的东西。
就这样,两房的人越来越近,莘桐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量。
“大哥!”江培忽响了一声,声音朗朗,瞬间将紧张的气氛击了个粉碎。
碧桐也笑了,随着江培的步子快走几步,目光在莘桐和江坤身上扫过,福身道:“大少爷,四妹妹,大喜啊!”
莘桐也还了礼,说着同喜,两房的人便一块朝上房方向而去。
上房内,江夫人和江忠敏端坐在堂屋正中,孙妈妈和王妈妈正将从大房二房收来的白帛放进漆盒内,听见下人报道大少爷和二少爷携新娘来了,两位妈妈赶紧抱着盒子退了下去。
江坤和莘桐在前,江培和碧桐在后,一道跪下向二老请安。然后又按着婚俗规矩依次敬了二老茶,唤了父亲母亲。
江夫人端庄贤惠坐着,抬手让他们起来,目光在江坤和莘桐两人身上望着,见他们夫妻男的俊女的美,如一对壁人,笑容更深了。
紫荆带着两小捧着漆盒的丫环过来,江夫人说:“这是我和老爷给你们准备的,东西不多也不值多少钱,仅代表心意,收下吧!”
两个丫环便捧着盒子走到了碧桐和莘桐跟前,碧桐敛着眉,目光先在莘桐那个盒子上扫过,发现两个盒子都是雕红漆刻花鸟的图案,大小也一样,才暗暗沉了口气,接下了。
江忠敏也审视着新娶的这两个儿媳妇,面色淡然,若有所思。
江夫人脸上挂着微笑,朝外头唤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江坤、莘桐、江培和碧桐听此都站到了边上,往外瞧,只见江府其他成员鱼贯进了堂屋。
其实人也不多,就一个江忠敏的姨太太冯氏,培二奶奶翠云,三少爷江良,和文鸾。
于是,又是一番请安和敬茶。
都坐定后,江夫人看着这一家人,眼中掠过一丝忧伤,“我们江家的架子虽大,其实除去里里外外的下人,人丁不多。莘桐和碧桐入了府,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江夫人说的自然是子嗣,江忠敏的脸色也有些黯然,莘桐和碧桐只是喏喏点头。
莘桐偷偷抬眼看江忠敏,心里有些好笑,未嫁入江家前她的耳朵所听的江家是权贵势力只手遮天的霸者,江忠敏更是一个奸滑的权臣,阮家的花场就差一点被他毁掉,皇上和太后也要忌他三分。在莘桐的心里,这样的人该是春风得意,恃功倨傲,这一世已经圆满了,此刻见江家二老为子嗣的事现出忧愁之色,且是那种沧桑的无奈之色,倍显悲凉。
江家三个儿子,且不说名媒正娶的妻妾有多少,就是尚未娶亲的江良近身伺候的通房丫头也好几个,怎么三兄弟一男半女都没有生下?
子嗣果真是江家二老的心结,提到这个话题,两人的情绪怎么也提不上来了,便打发他们退下,在府里各处看看,然后准备下午族中认亲的事情。
江坤携着莘桐,江培携着碧桐都退下了。
其他人随后也都告退。
屋里只剩下江忠敏夫妇。
江夫人端起茶碗,用茶盖撩了撩漂浮在上头的茶叶,啜了一口,看着门外,希翼说:“老爷,你看清了没,莘桐的面相,唇巧而不薄,这是旺子孙的面相。”
江忠敏兴致仍是不高,说了一句令江夫人莫测的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谋不到,天生的面相又有何用?明年我就五十了,五十而知天命,只盼皇上能够垂怜我们江家。”
江夫人瞥他一眼,不明白他说的什么胡话,江家的圣宠用得着盼?皇上自然而然想着。她暗笑老爷年纪大心眼小,秦家的闺女不过是怀孕,孩子都没生下来,是男是女还不知道,他就这么忧虑,就算是宜妃生个皇子,长大成人还得十几年,到时候二皇子正是青年意气风发之时,还怕个小毛孩儿?
从上房出来,江坤和江良都没说什么话,不知是不是也在想子嗣的事,莘桐微低着头,感觉到碧桐的目光总往她这边扫,她装没看见。这样一直到了影壁前,便分了道。
出了门,江坤就对她说:“让丫环把东西送回去吧,我带你去看看夫人。”
他和莘桐想到一块儿去了,虽然江夫人没有提醒,去给正妻请安是必要的,莘桐也想见见杨慧芷。
于是,打发走了丁香和紫兰,他们两人便去了浮霞苑。
路上,江坤简要地跟她说了杨慧芷现在的身体状况,她认真听着,一些重要的地方用心记下了,她知道她以后免不了要在杨慧芷床前伺候,知己知彼好办事。
到了浮霞院,进门就见种着一片月季花,过了影壁,小窗前有一片含羞草,正是花开时节,五颜六色的小花朵在片片绿叶间点缀着十分清新可爱。
一个丫环正端着药出来,看见她们,慌地福身,“大少爷!”
江坤命她起身,“去跟夫人说,我带阮氏来看她了。”
那丫环应了一声赶紧进去,很快,一个年纪稍大的丫环出来迎接他们,江坤唤她紫云。
莘桐跟在江坤后面,进了屋便闻见一股中草药味道,但她常年侍弄花草,虽杨慧芷缠绵病榻房中药味重,她还是从这药味中闻见了一股淡淡的百合花的香味,轻吸了下鼻子,望过去,果见屋里摆着两盆百合花。
莘桐秀眉蹙起。
一进浮霞苑就见一片月季,她没有在意,毕竟月季是很普通的花种,很多人家都有种的,只不过浮霞苑是成片种的;过了影壁望见窗前一片含羞草,她心里只闪了一个念头;可进屋又看见两盆百合,她就不得不纳闷了,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