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书是小意思。
阮莘桐乖顺点头,抿了下樱唇,张口背道:“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拭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
背完,阮莘桐的头抬了一下,见父亲一副若有所思很认真听的样子。
“背倒是背对了,懂里面的道理么?”他凝眉问。
她点头说:“心就像头和脸一样,需要认真修饰,脸一天不修饰,就会让尘垢弄脏……”
“那你看看你自己!荆钗布裙,脂粉都不施!发髻也不挽!你,你简直把我们阮家的脸都丢尽了!”他突然打断了她,声调加重,她就……就这样跑燕子楼找老大去了?真是不像话!
她被他这突然的发作吓了一跳,眼睛一睁,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她一向不施脂粉的,麻烦不说,好的她买不起,次的抹在脸上特别难受,又难洗,她还怕伤皮肤呢。
再说,《女训》里还有下句呢——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
很多人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心不正也没用!
但她只是在心里反驳一下,表面上一副知错认错的样子,低着头,看他的靴子。
“头面都修饰不好还谈何修心?”她不哼声,阮勋继续发脾气,“你瞧瞧你还像个姑娘家吗?简直就是个野丫头!
她一怔,咬紧了嘴唇。
这个野丫头说的可是重了,怎么连她娘也骂了?
这个父亲果真是极厌弃她的。她有些低落,仍旧一言不发。
阮勋背手来回踱了两步,气势汹汹的,简直是脚下生风。
最后,他在她身前站定,“看在这些年你默默为家门辛劳的份儿上,还有这回太后千秋寿的十全十美牡丹的份儿上,这次就不追究了。”
他这语气,像是因她久久不应他自己为自己找台阶下似的,带着一丝妥协和愠怒。
她轻轻点头。
他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别呆在这儿了,明儿府里就来人接你回家!”
她一怔,抬了头,眼底有亮光闪起。
他敛眉瞪着她,泼冷水道:“回去后好好思过!”
她低低应了一声,心中欢喜。
八年了,她终于能回府了。
虽知道那座大府院不是她的归宿,没有她的亲人,甚至是暗流涌动,但她更加知道,它决定着她的现在和未来,她想要有一个好出路必先跳入那暗流涌动的河里,趟出一条路来!
阮勋没再多说,拂袖离去。
阮莘桐从温室里走出来,夜色降临,有些冷,她的肩膀禁不住收了收。
“四小姐……”徐伯佝偻的身形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小声唤着,“老爷没把您怎么样吧?”
她笑了笑说:“徐伯,我还担心您呢!父亲没为牡丹的事情动气吧?”
徐伯见她这般便知没事,也笑了,“老奴也奇怪呢!老爷没生气,也没追究老奴的责任,还说太后的千秋寿过完要打赏大伙儿呢!”
这时,她忽看见几个花匠走了过来,纷纷朝她作揖,为首的一个说道:“四小姐,老爷让奴才们把您的大花惠兰全都搬到马车上去,要带回府。”
她一怔,秀眉微蹙,但也知道父亲要的东西不能不给,况且这一切本就是属于他的。
可惜,她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培育出来的惠兰,头一拨就被他全部拿走,唉!
她点了点头,往旁边站了站,给花匠们让开路。
那人却不进,又说了一句话,让她迷惑不已。
“老爷还说了,以后这花儿不准您养,不管是明着还是偷着,都不许养。”
真是霸王条款,养个花还管上了!
她嘟了嘴,也只能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去搬吧。”
培育大花惠兰是她对自己的一个挑战,虽然在这个世界这种兰花没人见过,也没有人用千金万金来买它,培育成功却给了她一种满足感成就感。
她最喜欢的是那些蝴蝶兰,只要让她养蝴蝶兰就成。
回到小院她把回府的消息告诉了丁香,丁香十分欢喜,吃过晚饭就开始收拾东西。
阮莘桐捧着妆奁盒子挑首饰,挑来挑去还是那几样,可一想到傍晚时阮勋说她首面不饰像个野丫头她心里就堵得慌。
明儿回府一定得仔细打扮一番。
“丁香,那些衣服你挑挑拣拣,不好的就别带了。”她扭过头对丁香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道:“去年大小姐成婚时不是送了我一套衣服么?帮我找出来,明儿就穿那套。”
丁香直起身,手里已捧了那套衣服,转到她身前,笑着说:“奴婢知道!要回府了当然得穿好点儿,不能让那些人小瞧了咱们!四小姐,您看,在这儿呢!这衣服您就在大小姐成婚当日穿了一回,新着呢!”
她拿起来看,这是镯锦做的,浅青色双蝶戏花的斜襟短褂,月白色拽地襦裙,她和二姐姐三姐姐各有一套,款式一样,颜色和花样不同。
“都一年了,会不会小?”
丁香笑道:“大小姐不知道您的尺寸,就是按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尺寸做的,去年穿着略大呢,袖子都盖到手背了,今年应该正好。”说着,她用手量了量,“四小姐,不小!”
阮莘桐笑了笑,又和丁香把去年存储的花茶都拿了出来,留了一些给徐伯和韩先生,其他的带进府去,会有用的。
一夜无话。
大少爷的六株赵粉牡丹第二天一大早就让非也给送过来了,徐伯接下牡丹真真的松了口气。
非也没多说话,到了四小姐住的院子。
阮莘桐刚和韩先生告了别,正等待着阮府来接她的人,蓦地听见非也的声音,知道他是送牡丹的,便让丁香叫了进来。
非也做了个揖,憨厚笑着,“四小姐,恭喜!奴才来送牡丹时,大太太房里的冯妈妈说大太太让奴才把您接回府去。”说着,非也看见了桌上收拾好的包裹,眼睛一闪,“四小姐,您早就知道了!东西都收拾好了。”
阮莘桐有些奇怪,不禁问:“非也,老爷昨日来过,你知道么?大少爷知道么?”
非也一怔,“老爷昨儿来了?奴才就说呢!昨天晚上大少爷就把牡丹弄来了,奴才当晚放上了马车,准备一清早就悄不声息地送来,可巧碰上了林管家,他二话不说挑开车帘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林辛劳原是阮勋的小厮,后来阮勋袭了官位,做了阮家的家主,他就成了管家,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林辛劳就是阮勋的提线布偶,他的一言一行都藏着阮勋的用意。
“那从昨天到现在,大少爷见过老爷的面吗?”阮莘桐又问。
非也摇头,“您还不知道啊,老爷一向不喜欢大少爷,大少爷是能免则免,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
这就好。
但也要以防万一,父亲知道了这些年大哥大嫂暗中接济她的事肯定会对他们不满,大哥若毫无准备就被父亲叫去,指定会受累。
她思量,非也身上接着大太太的差事,是不能耽搁的,便道:“丁香,你去找阿根,让他快去城里,告诉大少爷老爷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让大少爷有个准备。”
丁香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阮莘桐松了口气,看着非也。
父亲是说了让她回府,但内院的事毕竟是大太太作主,也是大太太操办,想来昨天他回去后跟大太太通了话。
些时的安排,就是大太太的意思了。
她好歹是个小姐,接她回府的该是府里的妈妈才是,大太太这是把她的事交给了冯妈妈,冯妈妈可巧揪住了非也,就派了差事,看来还真是不把她在放在眼里呢。
大少爷不得老爷的喜欢,性情洒脱才不致于郁郁,非也这个奴才可就糟了,谁逮着都能支使,可便宜了那些爱偷闲耍懒的婆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