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廊下传来了一阵的脚步声，陈嬷嬷眼神闪了闪，稍稍垂下了头，一副谦恭的模样。
李氏走进来的时候正眼便瞧见了陈嬷嬷的这幅样子，皱了皱眉，心下却在揣测：若是为了上午的事情来的，这陈嬷嬷怎么说也不该是这般样子吧？哪有来问罪的人还表现得如此温顺的？莫非，真是她想岔了不成？！
心里的想法转瞬即逝，李氏又戴上了平日的面具，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惶恐。
“陈、陈嬷嬷，您这是做什么呀！雅棋，还不赶紧扶了陈嬷嬷坐下！”
“是，太太。”雅棋赶紧走上去扶着陈嬷嬷坐下，陈嬷嬷也不再矫情，就拣了靠近陈氏的椅子沾了小半张椅面坐下了。
雅琴扶了李氏在主位上坐下，她拧了拧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的看向陈嬷嬷，啜嚅着问道：“不知今日陈嬷嬷来，所为何事呢？”
安抚的对李氏笑了笑，陈嬷嬷道：“大太太念着四太太您快生了，便让奴婢来瞧瞧，看看可有缺了什么东西。若是四太太想着要些什么，只管说便是了，大太太立刻便让罗总管开了库房给您送过来。”
这……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
李氏脸上的笑意微僵，过了会儿才细着声音道：“多谢大姐挂念了，平日里大姐管着偌大的王府，这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我来，妹妹实在感激不尽。”
陈嬷嬷听见李氏这话，越发的开心了：“瞧四太太您说的，您现在可是金贵人哪，肚子里怀着的可是老爷的孩子，我们太太便是再忙，也是要关心您的。”陈嬷嬷说的字字清楚，更是在最后咬重了那个‘您’。
陈嬷嬷的态度越恭敬，嘴里说的安抚的话越多，李氏就觉得自己身上的难受更加的明显起来，就像是有无数只虫子从她身上爬过似的，奇痒无比却又无法解决，让她难过得想抓狂。
扭捏的动了动身子，就像是害羞了似的，李氏红了脸，拿着眼睛偷偷瞧陈嬷嬷的脸色。“陈嬷嬷，大姐她……可还说了些什么？”
前面的话怕是为了抛砖引玉的吧，可这老奴才居然好大的本事，硬是将几句客套话儿给说的这般圆滑。
闻言，陈嬷嬷面露难色的看着她，视线偷偷地扫过她身边垂首站立的雅琴和雅棋，压低了声音才道：“……不过是些小事儿。太太说了，四太太得多休息休息才是，万不可劳累了自己。”那双微眯的眸子里却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与不屑，冷冷的射向了对面的人。
李氏已然明白她话中的大概，却装着没瞧见她眼中的深意，不安的垂下了头。“妹妹不甚明白大姐的意思，望陈嬷嬷能多提点我几句。”
原以为这李氏是个明白人，这种事情只要点到即可，可她居然……陈嬷嬷猛的瞪大了一双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脸上渐渐红起的李氏，心里却膈应得很。
别以为她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的瞧不见她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只消一眼，她便瞧出这李氏整一个不安分的狐媚子！
陈嬷嬷为难的移开了视线，心里头却是极不屑的。
“唉，既然四太太都开口了，那老奴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了，也定要将事情告诉您了。”陈嬷嬷摇着头叹息了声，再看向雅琴雅棋两人时已经换上了一脸的愠怒。
“四太太您是有所不知啊，这两个该死的奴才，居然仗着主子的看重，在这院子外头横行霸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都！居然心肠歹毒的将个刚进府的丫鬟给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儿了，大夫说怕是熬不过去了……您那是没看见，太太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陈嬷嬷说的话当然是假的，却绝口不提两人早上冒犯了贵姐儿的事情。她和李氏都心知肚明，这番话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雅琴和雅棋两人已经‘噗嗵’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念着讨饶的话，脸上却多是一副安定的神色。她们早已经做好了被李氏推出去了事的准备，此时不管陈嬷嬷说些什么，她们只怕都是供认不讳的了。
“陈嬷嬷你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雅琴雅棋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她们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了解么。”李氏还想从柳氏那里争取更多的好处，是以不肯太快就松口放人，只腆着脸皮继续和陈嬷嬷扯话。
陈嬷嬷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雅琴、雅棋的表情和李氏脸上没能掩盖住的一丝不自然，她神色蓦地一厉，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丫鬟便喝骂道：“大胆的奴才，主子可没许你们说话，谁让你们擅自开的口？！真是没规没矩的，说出去只怕就是丢了我们王府的脸面！”
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她是个奴才！李氏的表情僵硬起来，手里的帕子几乎就要被她给扯碎了，修得尖利的指甲上甚至还勾出几缕的丝线来。
饶是如此，她仍是假装胆怯的低着头掩去了脸上的狰狞，却也不敢再贸然打断陈嬷嬷的话了。
好不容易等陈嬷嬷歇了话头，端起了茶盏要呷口水，李氏赶忙接上：“那照陈嬷嬷的意思，我该如何是好？”
“老奴不过是个奴才，怎能对主子的事情指手画脚。”陈嬷嬷看了李氏一眼，将嘴角带起的一丝浅浅的弧度掩藏在了茶盖后面。“不过嘛，太太也说了——四太太正是养胎的重要时候，这起子教训奴才的粗活儿全交给老奴便是了。”
瞧这老奴才的架势，这两个丫鬟她今日怕是一个都保不下来了吧……
正当李氏在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只见陈嬷嬷拍了拍手，屋外头立刻进来了一群人。
几个婆子才一进来便几步上前制住了雅琴、雅棋，原本她们还准备了些巾子打算用来堵住两个丫鬟的嘴巴的，但等了半天都不见她们哭喊闹事，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便顺手将那些巾子给塞进了怀里。
陈嬷嬷一个眼神，那几个婆子立刻就将雅琴同雅棋一道儿带出了屋子，连最后交代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留给陈氏。
屋子里一下子就空了起来，陈氏的目光很自然的就落在了正站在厅中的两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丫鬟身上。
想来这两个便是陈嬷嬷‘特意’为她挑选出来的丫鬟了吧。
李氏将她们二人上下都粗略的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特别令她不喜的地方。想必为了在她身边安上这两颗明显的棋子，陈嬷嬷也是下了功夫，特意按着她的喜好准备的吧。
“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四太太的话，奴婢名叫袭人。”“回四太太的话，奴婢名叫佳人。”
李氏向陈嬷嬷轻点了点头，“不愧是陈嬷嬷，挑出来的人果然都是极好的。”
“这是奴婢分内的事情，四太太您这话可真是要折煞了奴婢呀。”
见事情已经解决了，陈嬷嬷自然是没有兴趣再呆在李氏的院子里的，当即站起身来带着人便想要走了。
李氏觉得凸出的肚子太过沉重，才坐了这么会儿她的腰便酸疼的有些受不了了，正想扶着桌子借力站起来，那新来的两个丫鬟袭人和佳人已经快步走过来，一人一边扶住了她的手臂。
“……无事了，松开吧。”
“四太太，大太太说了，您如今可是双身子，让奴婢们便是豁出了性命也定要保得小少爷的安全。请恕奴婢们不敬。”其中一个丫鬟抬头瞧了李氏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一本儿正经的回答道，声音中满是冰冷的麻木。
两人的手分毫不动的抓着她的胳膊，李氏的视线慢慢下垂，最后落在她们那双有力却粗糙的手掌上，只觉心中一片寒凉——
柳氏她这是，要彻底的将她掌握起来了吗……？
或者说，她之前的试探在她的眼里，其实全部都是一场闹剧吗？！
下腹传来隐隐的钝痛，额上沁出的冷汗顺着脸颊和脖颈的线条隐入了衣领之中。李氏抱着肚子站在原地，看着陈嬷嬷领着一大帮子人得意洋洋的压着雅琴雅棋两个丫鬟离开了她的院子，神色间颇有些茫茫然的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