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很多人都觉得这桩婚事我很吃亏,”她偏头,眼底有淡淡的疑惑,“和他们一样,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睫毛轻颤,他望过去。
女孩子眼神如海,包罗万象的广阔,却总教人探不到底。
“可是,我觉得是你委屈了。”
轻飘飘的声音就像是白色的羽毛,细腻的,绒柔的拂过人的心尖。
使得他侧于袖子下的手指微僵
“一直都处于别人位置思考的你,把自己放在哪里了?”
“因为我的无理才把你扯进了这是是非非的俗尘中,破坏了你原本安宁的生活,甚至我还占了你人生另一半的位置,其实一直都是你处在被动的状态,”她眼睛弯弯的,与那天边的月牙儿何其相似,“虽然隐居深山,但想必之前对于我的所作所为还是略有耳闻把,我们的婚姻虽说只是一场协议,可是要忍受我这样凶悍性格的人当老婆,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他微蜷起的手指缓缓舒开,定定看她半晌,然后,笑意一点一点的染上眉眼,像是晨阳光下的那一圈圈光晕,柔和而美好,“老婆?”
一不小心就带出了现代词汇,乔木向他解释,“就是妻子的称谓。”
墨樾有饭后散步的小习惯,吃了他的晚饭,她自然有随行的义务。
山间空气清冽,深深吸一口气,肺里都是清新的气息。
新月如钩,月色清辉,两人并肩向前,除了半途她滑了一下脚,他伸手相扶,一路无言,直到走至溪涧旁的那棵树前停下。
很奇怪这种土地松软的地方竟然只有这孤零零的一棵树。
树已经很老了,根深蒂固,却奇怪在那树上没有枝条,有的只是一丛一丛的叶子,那树顶的厚积的叶子就像被撑开的巨大的伞盖。
“这是什么树?”
墨樾上前几步,只仰头看着直上百丈的树,“这棵树在这里已有了千百年的历史,我来时见它形状似宝伞的盖子,就称之为华盖树。”
他背影被淡黄的月色拉的斜长,背脊挺直,在这静默的天地间,有着难以忽视的张力,站在身后的乔木竟有了恍惚的错觉,恍惚间他也同这老树一样,早已有了百年的沧桑和孤苦。
他忽然回身,“要不要上去坐一坐?”
“啊?”她有些受宠若惊,“这树上还可以坐人?”
“在上面观看这山谷的风光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好啊”
她应声他的提议。
墨樾只说一声“得罪了,”便揽着乔木的腰肢,提气一个飞身跃于华盖树顶。
坐在树上的感觉是什么呢,乔木只能说还不赖,就像是底下铺的是软软的青草地一样。
她抱膝坐了一会,随后又向后看了看,然后放低了身子向后倒去,果然还是躺着更舒服。
第一次躺在树上看月亮的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惬意舒畅。
“这是你的秘密基地吗?”
她偏头望向盘膝坐于身旁的墨樾。
虽然对于她的新鲜词汇有些似懂非懂,想了一会,他还是回答道,“这里的空气是最好的,而且景色怡人,有时候看书看的累了或是心情郁结,就会来这里小栖片刻,放松心境。”
月光在他的侧脸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泽,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是说不出的温润。
乔木望着有失神的片刻。
感受到那道视线,他转头,视线在半空碰会,“怎么了?”
慌忙的收回视线,垂睫掩盖眼底说不明的情绪,“很奇怪吧,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有一种错觉。”
他目光如静深流水。
“我有一位故人,总觉的你和他很相似。”乔木笑容有些苦涩,“明明是两个人,可是总感觉你身上的气质和他很相近。”
“故人?”他眉梢微抬,低声重复。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怔怔的盯着天上月,乔木眼神有些涣散,像是陷入无意识的状态,“原来被时间带走很久的人就成了故人。”
“下一阕是什么?”
“呃?”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别人不能触碰的心事,墨樾明知自己此刻该聪明的选择适时的点到为止,不再开口下问,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压抑了很久的心事突然有一天被人无意识的一语道破,就像是突然找到了许久的知己,惊喜和失落同时并存,那种自抑的感觉顷刻崩塌,孤独就会如那潮水一样一泻而出,难以阻挡。
“词的下一阕?”
任是早已看过了很多次,可是还是会有惊艳的感觉,他的眼睛真是好看,像清澈的溪流,又似浩渺的烟波,令人望久了就会有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冲动。
“无奈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他念念道,“当真好词,只是上下阕都未免过于悲凉,是你作的吗?”
乔木摇头,笑,“我可没有这么高的才学,词是一个姓纳兰的男子所作,我只是抄袭。”
“纳兰?”他皱眉,“此人名叫什么?”
“纳兰容若。”
“闻北方有小部落纳兰氏,好骑射,想不到竟也能出得如此有才之人。”
对于他的话,乔木有些哭笑不得。
“若有机会,我倒是很想见见他。”
良久,“呃,那个人不在这个世上。”
他沉思片刻,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人便是你的故人?”
乔木哑口。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皇宫的离园,传闻昔日曾住着一名国色天香的美人,皇帝不惜花重金邀天下名匠,企图在数九寒天的天气里用满园的桃花来博得美人一笑,此事一度动天下。”
“此女能令一向仁德表率的皇帝行为昏庸,一时间被南嘉众人怒骂为祸水,”乔木转头对上他皱眉凝望的眸子,“而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口中的故人是不是就是那美人?”
被他盯的久了,她神情有些不自然,知道此事他不愿提起,于是决定作罢,撇开眼道歉,“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我是孤儿,小时候,曾蒙她所不弃收养过一段时间,”过了很久,才听到他淡淡的嗓音响起,“后来她病逝,我便一直都待在护军营里长大。”
他话很简洁,乔木仍旧听得出他话里行间的感伤。
“那年你几岁?”
“八岁。”
望着他端坐笔直的背影,乔木忽然有些心疼。
八岁啊,还只是个孩子呢!
她可以想象到,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他,在给予亲情的人离去,那样华美的世界也轰然倒塌后,就被扔进了军营里去适应那些摸爬滚打,八岁的小孩该有多么惊惶无助。
那样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呢?!
她再没有勇气去问他接下来的事,就像有些痛适合埋在心底最深处,不能细与人言,因为这样的彷徨无助,前世的她也曾经历过。
上天垂怜,那些流逝的时光原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等待着有人与之同怜,同怜这些深埋心底许久,暗无天日的忧伤,你不言我不语,却有默契相伴,心灵神通,一同成行到终老。
下山的路仍旧是他相送,这一次一直送到山脚之下。
乔木站在山阶之下仰望着他,“今天我也收到了赐婚圣旨,成婚后,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是不是?”
她问的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风吹乱了她鬓角的发丝,墨樾眸子宠溺,眼神浩渺,伸手轻柔的拢发丝在她耳后,“是的。”
她的表情骤然松了一口气。
“山路难行,你让车夫赶车时候小心一些。”
她笑,“我知道了。”
“回去吧!”
“好!”
她转身走向几步之遥的山脚。
他看着她行了一半路程的脚步突然停下,蓦然回身,伸出手臂用力冲他挥了挥。
“谢谢你!”
山风不大,顺着风势,他很容易就听清楚了她大声喊的话。
唇角像是绚然绽放了美丽的优昙花,目光静深如水,他默然微笑看着她的轻快离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