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皇子的来说,即使有着令人刮目相看的勇气,到底是连军营都未曾踏入过的人,更何谈那领兵的策略和沙场的实战经验,这让更多人在对卫云潮观望考量之际,不免也有轻看之心。
平囊的第一战,在老韩主阴晴不定的脸上,韩军首战失败,前锋被击得溃不成军,士气大伤!
与圣宸宫阴霾冰冷的气氛截然相反,南嘉到处可见百姓们脸上的欢欣之色,龙榻上的弘道帝一派安闲的看着龙阶下合掌相庆的众臣们,暗沉的眸子就像是一潭搅不浑的水,太过平静,越发让人难以猜透。
原本因为两国一触即发的战事而被搅的人心惶惶的众人,在收到前方的快马加鞭的胜利捷报后,除了对领兵大将蒙沛的多加赞赏恭维外,更多的便是对卫云潮的大声耻笑和韩国的鄙骂!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如果只是代天子御驾亲征的一种表率,倒是无可非议,胜败都关乎皇家的脸面,胜了功劳归于皇家,败了也可以将责任推诿给随从大将去保全皇家颜面,可是,有谁会想过平日里对谁都是温和浅笑的五皇子,杀敌的战场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不顾生死,敢于冲在最前方,比起那尊贵的身份,他似乎更喜欢用另外一种血性的方式去向世人宣告属于卫云潮第一刀破世的锋芒毕露。
胜利的喜讯在南嘉并没有流传多久,只是一个晚上的前后,蒙沛战死,平囊被攻下的消息就传进了靖安帝都。
城门失守了,原本用于对抗韩军的八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整个南嘉朝堂死一般的静寂!
皇帝举着那百里告急的折子,永远看不破的灰色眸子,冷冷的扫着堂下早已噤若寒蝉的臣工,尔后,嘴角缓缓逸出一丝冷笑,声音冷的同样像个冰窖,“蒙沛已死,众爱卿倒是说说此次派哪一员大将破敌更好?”
有些一开始以为只是引子的事,然而,真正发生时却总会让人始料不及。
在卫云潮一路势如破竹的攻下了南嘉阻挡过无数军队,一直固若金汤的屿关后,朝堂上,那些一直对于领兵的毛头小子所不以为惧的人们,在派去的几名大将不是被卫云潮斩落马下,就是被折磨的非死即残的消息传来时,此刻都灰白着脸哆嗦的厉害,惶惶然的闭上了嘴。
没有破口大骂,皇帝沉默的表情让人心生畏惧。
龙榻上,一字一字飘来的声音带着冬日的肃寒,“国之耻辱,难道南嘉再无可用良将吗?”
不止众臣心底忐忑,那些被强行留在帝都的各世家藩王更是丧着脸,苦不堪言,像砧板上的肉,行动被掣肘了不说,打着为君分忧的忠心大旗,不仅军权上缴,还得被强迫着从手底下调兵遣将以供朝廷驱使。
接连战败的消息闹的满城风雨,提心吊胆之际,也有人趁着春光舒适的午后,执壶安静的为花浇水,浑然不为外事所扰的安闲模样。
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乔木停了手里的动作,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些裁缝师傅们都到了?”
“是,都被大管家领在后院等着呢!”
转头,朝身后的落霞笑了一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别人炫耀,“明明四月已过,可这桃花开的仍是很好呢!”
落霞将目光从她身后的那株桃树上移开,笑着附和道,“有小姐这几日的细心培育,自然是开的好!”
乔木拎着精巧的铜制水壶,施施然从落霞身边走过,漫不经心的望了她一眼,“大公子昨晚又没有回府么?”
“是,”脱口而出的落霞,恍然惊觉了什么,连忙低头,两颊火烧云似地红,补上一句,“听大管家说,昨儿个大公子的贴身小厮来报,说是这几日公子都歇在潇湘小楼了,教人不必找他。”
潇湘小楼是城中有名的风月场所,因为楼中住着的都是些文采风流的清丽雅妓,价格也比一般低俗的青楼妓院要高两倍不止,向来是那些闲来无事的纨绔子弟们喜欢一掷千金的地方。
乔木再望了一眼落霞眼下那厚厚脂粉都掩不住的黑色眼圈,心里叹息一声。
卫云飞的死除了挑起两国短兵相接的前尘旧账,接连的战败使得皇帝的火气无处发泄,于是想起了事后清算这笔账,以奉公不严,执法不谨的罪名革职了一班护军营的高层将领,倒霉之人首当其冲的就属当日轮班的陆明旭。
脱去了那层护军营副统领那层光环,原本心高气傲的官家公子,因为此事显然受了很大的打击,赋闲在家的这段日子不是借酒浇愁,就是和景三那厮待在一起,不分昼夜的饮酒作乐,两人好的就像个连体婴,以往安静到一向尘嚣不染的芜霜阁现在可以常听到丝竹绕梁,连绵不绝声。
按理说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陆相也该说上两句,以示训戒,然而令下人们百思不解的是,没有呵斥或是劝阻,对于陆明旭的颓废作风,陆相倒完全是放之任之的态度,不闻不问,然而,却是对二儿子陆弘皙即将回塞北的事尤为上心,听下人们说,只要从宫里下朝回来,陆相都会抽空去弘皙房间坐一坐,偶尔来了兴致,父子俩有时还会在后花园的空地上刀剑相击的比拼一番。
陆弘皙离开的那天,像往常一样,乔木正在房间午睡,直到下午近傍晚的时候才悠悠醒来,晚饭过后临摹帖子,漫不经心的听阿离一帮子小丫头们讨论着,陆相送行的车架过了朝阳门一直送到城外的九里坡,在那里停了很久,一直到太阳西沉,二公子才下马跪地,朝陆相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最后才扬鞭离去。
听说,转身的时候,有眼尖的下人看见二公子的眼眶红了。
寒月勾的残荷泪,独桥难渡,心字早成灰。一眼天涯入情愁,双目憔悴酿秋霜。
醉生梦死风流意,同心何结?东风裁泪碎。总倦秋雨画离殇,不如决绝各西东!
即便是本朝最有才气的青丘居士,也有情伤难解的时候。
不如决绝各西东!
不拖泥带水,最后一捺到底,乔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随后重新抽了一卷纸,铺开,覆住上一页,继续临摹下一个字帖。
除了她之外,也有一人也没有前去送行,因为前一晚上的酩酊大醉使得陆明旭也错过了那场离别,于是在乔木那些天闲来无事逛园子听听璧角时,下人们八卦的揣测也是越来越不靠边,大公子在府里的失势,使得大小姐与二公子原本稍有好转的关系再次势同水火,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小姐自然还是站在大公子那边,与他沆瀣一气。
想来觉得可笑,便笑了。
“小姐。”
耳旁几声叫唤声拉近的偏离的回忆,失神的眸子在对上落霞惊讶的瞳孔时,慢慢恢复了清明之色。
“小姐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乔木望着她的眼笑,“醉生梦死风流意,同心何结?东风裁泪碎。”
不明白何意的落霞一愣。
“落霞,”
“额?”
“对于大公子,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有火烧云似的红立刻染上女子的两颊,娇羞的低头,欲语还休的瞥了她一眼,“小姐,你怎么也来取笑奴婢?”
“可是,如果同心结不成,只是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等待的结果就只有东风裁泪碎,那么落霞,这样的话,你还会一直坚持着去喜欢大公子吗?”
一席话卷起苦涩,落霞低着头,一直都低着。
就在乔木以为她不会回答这问题时,她却忽然抬了头,没有茫然失措,眼中甚至有灼热的亮光,因为另外一个人而被点亮的光芒,“小姐,喜欢是不需要坚持的,我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来都不敢奢望有同心相结的想法,就想着现在这样默默的喜欢着,也挺好的。”
轮到乔木楞了很久。
清河小馆,以带束发的男子着同色系的淬花深蓝长袍,白玉似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长身立于乳白色的汉白玉浮桥之上,一手朝水下聚拢而来的鱼群洒下大片鱼食,姿态是说不出的闲适雅致。
“忙着同裁缝学做衣服?”
“是的,”身旁一袭紧身黑衣的男人接着道,“从九牢回来后,陆明珠一直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没有为墨樾到处奔走,却是整日闭门不出,平日都是赏花习字,安静的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什么样的衣服?”
“男人的衣服。”
“男人的?”眉毛蹙了一下,眼底有异色闪过,男子的嘴角忽然卷起意味深长的笑,“为一个男人做新衣服代表着什么呢?”
“属下以为,她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这个敏感的时间里,我可不觉得任何事都只是一时兴起,”喂完了鱼食,似乎有些累了,男子闭眼沉默了半晌,再睁开时,面色严肃的似乎能凝结成冰,“通知其他人做好接应的准备,今天晚上无论要付出多大代价,我们都得出城回商沃!”
对于竹子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虽讶异,然而黑衣男子脸上却没有半分犹豫,“是,谨遵公子命令,属下这就去吩咐!”
“小姐,送人的衣服是不是做的太多了?”
乔木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着那些绣娘们一起穿针引线,学着去绣袖摆下方的那一株银白色的优昙花,“他的衣服太少了。”
阿离没听的清楚,眨巴着眼,“啊?”
乔木抬头,迅速冲她笑了一下,心情很好的样子,“出来了,自然要把里面的霉气都丢掉,衣服多了,收到的人也会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