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玠端坐船头，琉璃灯笼轻摇，朱红小几上一壶清酒独酌，竹排撑开两侧丛丛郁郁的嫩绿荷叶，荷香入鼻，船桨荡开无数涟漪水波。
远处湖心亭中，红色灯火下，三五成群的舞姬柳腰摆动，铃铛作响，水汽升腾间朱色纱幔翻飞，美人若隐若现，朦胧氤氲。
酒香醇厚，烫过喉口，仿佛连带暖了心。
慕容玠打了个手势，撑船的女子停了浆，任船在湖心飘荡。
“刘启勋今日可有何异向？”
“皇上几日的宣而不见终于让他失了耐性，”回应的女子绛唇如樱，清眸流转，笑意莹然，“刘启勋一怒之下打道回府，迅速写了封密函，大骂我周国言而无信，陛下乃是无礼至极，飞鸽传回了商沃。”
“到底远来是客，总晾着也不是待客之道，”慕容玠笑，“罢了罢了，朕明日就在飞燕阁见他一面吧。”
女子近前，取过软垫，跪在慕容玠身旁，纤长玉指勾过壶把，斟酒在杯，“为了一块连城璧，不惜与商沃反目，皇上就这么相信墨樾会赢这场仗？”
举起酒杯轻嗅，慕容玠一饮而尽，“墨樾赢不赢，朕可不知道。”
偏头望向身侧红颜，慕容玠优美唇线微翘，一双凤目在漆黑夜里比星子还亮，笑未及眼底，“朕所知道的就是卫云潮必输！”
话音一转，慕容玠再次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态度，“韩宫那边得手了吧？”
女子掩袖而笑，“皇上，素冰可是我们姐妹中最好的杀手，她出手，焉有不成功之理！”
慕容玠闻言，笑容更深，突然揽女子在怀，低首辗转红唇，“朕的静雯向来谦虚谨慎，胸怀大度，她们不过一指流沙，唯有你才是朕之心头所爱。”
娇吟呢喃，婉转承欢，一番缱绻后，女子优雅拢了拢散乱的发髻，软身贴在慕容玠胸口，“皇上，静雯仍有一事不明，黎嫔虽为卫云潮生母，却也不过是韩宫一无用妇人罢了，杀了她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用处可大了！”慕容玠懒懒的笑，“黎嫔不死，卫云潮就没有举兵回朝的借口，将士在外为国征战，出生入死，生母却被害死宫墙，这是任何一个铁血男儿都无法忍受的事，不借铲除奸吝来煽动天下民心，功勋在外，又怎能顺利拿下那十万兵马权，反攻上位。”
静雯想明白时已是满脸震惊。
“卫云潮也好，墨樾也罢，都不是省油的灯，其心机都不容小觑。”慕容玠眉眼邪魅，手指滑着女子光滑后背，“不过，朕向来乐善好施，如今助他们一臂之力，将来也好有借口去讨。”
天边云层暗涌，暗夜中静寂隐匿着风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随风招展的韩字大旗忽被人一箭射落，辕门高台上的哨兵面色一变，来不及吹响号角，另一支羽箭已直直插在他的喉咙，身形一顿，哨兵直直从高台上坠下。
就在此时，蹄声滚滚，咆哮如雷，南嘉军恍如神兵天降，眨眼之间，大批铁骑迅速冲进辕门，挥着大刀左右砍杀，腥热的血味迅速蔓延整个军营。
“敌军袭营！快去禀报殿下，敌军袭营！”
传话的兵士来不及跑半步，便被锋利的刀刃劈成了两截。
一时间砍杀声号角声和士兵的惨叫声交织一片，那些帐中急忙穿带整齐的兵士刚出帐门，武器都还没有握紧，伸头便被人一刀砍死，里面的人急欲冲出时，一把火迅速扔在了帐上，浓烟中，一团散沙的韩军到处哭爹叫娘，片刻功夫，原本寂静的韩军大营已葬身一片火海中。
墨樾拉着缰神，辕门之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场突袭而来，宛如炼狱的厮杀。
“将军，”厉荣打马而来，面色激动，“卫云潮不在帐中。”
又有一人急速奔来，“将军，属下找遍整个帐子，没有发现粮草！”
“将军，敌军不过百人，已全数歼灭。”
“卫云潮不在营中，找不到粮草，守营的敌军不过百人！”墨樾细细重复了三个人的话。这莫不是卫云潮使得调虎离山计，真正的十万大军包抄在后？
视而不见身旁三人已铁青发白的脸色，他轻轻笑了下，随即打马悠悠走进韩营。
下马走入中军大帐，偌大的帐子里，空空荡荡，繁花织锦朱色地毯上只有闵信一人躺在地上，双目圆睁，胸口中刀，血液已冷，已然死去多时。
“将军，咱们还是快撤吧。”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卫云潮必是留有后计。”
墨樾摆摆手，示意身后两位副将别吵，跨过闵信尸体，几步走至正中央书桌前，桌上压着一册来不及合上的兵书，兵书大概被人读的太多，纸张有些粗糙了，每一张页面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有的注解还用墨笔圈了起来。
微挑了下眉，翻了几页，墨樾表情松动，将圈起来的字连起默念一遍，微微笑了下：两不相欠，一笔勾销。
拿起兵书，墨樾转身走出大帐，随手将书抛进了火海，命令身后两人将闵信的尸体一并扔了进去。
“将军，卫云潮如此所为，必是故意引我们上钩，藏有后招，现下我们该如何？”
接过兵士牵来的坐骑，墨樾翻身上马，“回临祈，找常德武。”
城门大开，数百军士两旁开道，常德武一人站于中央，望着穿过千军缓缓打马前行的墨樾近前，刚硬的汉子忍不住动容，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常德武见过将军，一别两年，将军可还好？”
墨樾点点头，“一切如故，你挂心了。”
常德武笑了下，露出一排爽朗的白牙，随后亲自上前为墨樾牵马，“能再次见到将军，我此生无憾矣。”
“守城不出，气节刚硬，”墨樾身后的厉荣看着这久违的战友，激动的大声喊道，“老常，不愧是咱兄弟，做的好，没有给我们月家军丢脸。”
听那声音，常德武顿时眼睛一亮，“厉娃子，你也来啦！”
厉荣哈哈大笑，“不止，月家军的兄弟们这次都来了。”
闻言，挺人高马大的汉子怔住，想起当初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觉眼眶有些湿了，“既然都来了，今晚定要好好叙叙旧。”
墨樾知他们感情深厚，笑着点点头，挑活了气氛，“如今你做了同知，可别再像当初那样抠门耍赖，好酒好菜都藏着不出？”
此话一出，当即笑声震天。
“酒菜早已备好，”常德武含笑一拍胸脯，“就等着诸位一道上席呢！”墨樾一早便收到庞离与裴翰远一前一后的捷报，屿关朔左均已顺利攻下，卫云潮果真退往湖州。朔左留守的是闵家的兵，所以卫云潮明知朔左被攻也会佯装攻城，以闵信投敌叛国之言蛊惑军心，只能退往湖州，湖州国界只有平囊那一条路，如他未猜错，韩主派出的十万援军也留守在屿关之外的平囊，黎嫔被杀的消息应该会在中午传到平囊，他举兵欲反应该也选择那个时候。
孔洵冷笑，一把扫落案几上的墨宝奏折，绕了这么一大圈，卫云潮还真是机关算尽，狼子野心！
先以军功立威信，身先士卒的到处收买人心，随后栽赃闵家通敌叛国，朔左被攻便是最好的证据，接着便利用家母之死激起军变民愤，以清君侧的名义反戈回朝，趁机夺位，而南嘉与韩国所谓的战争不过是一出早已谋划好的交易，各自成全了三国利益，只怕程立宰之死也只是慕容玠计算下的一颗棋子，倒白白枉费了他一番心机，本想以连城璧为噱头挑起其他三国纷争，没想到如今却是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
书房外，百尺与千回各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还从来没见过主上生过这么大的气？”
“自今早沈姑娘的密报传来，主上就一直闭门不出，”百尺皱眉，“是不是沈姑娘那里出事了？”
“应该不是，”千回想了想，“我觉得应该与这几天的战事有关。”
房门忽然被人拉开，百尺千回立刻噤声低头，“主上。”
“叫管家备好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是。”
内侍小心引孔洵过长乐门，“陛下正与阮妃娘娘在含章殿把酒言欢，作陪的是常王殿下和福王殿下。”
含章殿已到，内侍退至一旁，孔洵推门而入，入眼便被舞女抛来的绸袖花了眼，脂粉香气迎面扑来，他略略后退两步，咳嗽两声，原本醉意熏熏倒在女人怀里的顺帝立刻从镶金龙座坐直，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形容枯骨，满是皱纹的眼角眯成一条线，四下搜索，目光很快扫到孔洵，顿时眉开眼笑，朝他招手，“孔卿家来的正好，快上座，陪朕一道喝酒。”
孔洵上前，微笑作揖，“陛下，臣有要事相商？”
“哦，何事？”
孔洵微笑，眼角余光递过，乐师停住，舞女们则纷纷退下。
见孔洵一直微笑着注视自己，常王冷哼一声，甩袖而去，福王顿了顿，目光与阮妃交换一眼，行了礼慢慢退下。
孔洵也不避讳阮妃在一旁冷笑，依旧是笑眯眯的，言语温和，“听太医说陛下近来食难下咽，寝不安稳，如今身子可还好些了？”
听他关切询问，顺帝整张脸的皱眉全都笑的皱成一团，摆摆手，“老毛病，倒也无所大碍。”
“那臣便放心了！陛下正值壮年，乃真龙天子护身，自然百病不侵，”孔洵颔首，“前些日子，臣出城为国巡查，特意为陛下在民间挑了几位身姿秀丽的女子，已送锦绣宫调教，想必不日便可侍奉陛下。”
“天下之大，最懂朕心的惟有孔卿啊！”顺帝喜笑颜开，“你刚刚说有事相商，到底所为何事？”
余光睨向阮妃，孔洵虽微微扬着唇角，笑容却令人心生胆寒，“与韩结盟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