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迎上的，是他精明的眼眸。
夙昕心下一笑：是她误会了，人不可貌相，他虽书生之气甚浓，却是个实打实的商人。
“名号乃是有的。你既然出面了，想必是对我的身份有所了解的。太后赏赐的绣坊，自然有皇宫这样的名号在！”她微微仰起头，既不显得高傲，又彰显了不弱的气势。她如此一面，极少人见过。
金仅一微怔，没想到面前女子有如此心思。倒是小瞧了她。
“在下前来正是看中了这个名号。”金仅一不再拐弯抹角，“金某原本也想在城里开一处绣坊，恰好听闻李锦裘之言，便想要与你打个商量。”
夙昕眼眸微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京城早已由钱氏和许氏两家独占，他人想要争得一瓢羹实属难事。若是有了皇宫的名号在，自然值得一拼。为了准备绣坊，我已寻得一批绣工，随时可以开工。”他看着她，眼睛透露着野心，“不知夙昕姑娘是想要争得一瓢羹，还是想要独占鳌头？”
她低眸抿嘴一笑，柔声道：“既然要做，当然就要拔尖占了顶峰。”话说得随意，更显得她势在必得。
金仅一一凛，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看向夙昕的目光也更加认真：“那我们接下来就要谈一下细节问题了。”
两人在酒楼里享受着凉室和茶香，苏府里的章子鸢正在与孟君进行一场并不愉快的对话。
“表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帮表妹我，反而要那样做吗？”章子鸢低眸软语。
“我一向如此，你难道不了解吗？”孟君反问一句，又道：“之前说好的，试婚结束之日便是我离府之时。”
章子鸢抬起头，眸中含着泪花：“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现在离开了？”
孟君轻叹，“我答应你，不会再让她们入府。可是表妹你也该有所收敛，你真以为苏禀易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
“我不管！”章子鸢倔强道：“夫君虽然没有提及你的荒唐之行，恐怕也是知道了。”
孟君摇摇头，她竟然如此执迷不悟。罢了，劝了又能如何？他站起来，立在窗前。室外铮铮向荣的红粉鲜花肆意绽放，而他的视线却停留在一支独自挺立的不知名野花之上。它独自伫立一旁，迎着习习冷风，面向烈日骄阳，没有匠人的养育栽培，却开得格外显眼夺目。
“你好自为之。”表妹和她之间，他只能顾得一个。
章子鸢取出锦帕拭泪两下，盈盈一拜转身而去。一出了门，她的笑容与娇柔便尽数收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目光中有着一丝冷意。
夙昕那个贱婢究竟有什么好，竟让一向只知闲玩的表兄不顾兄妹情谊如此相帮。
“云宁，你回趟娘家……”章子鸢徐徐说来。
……
直至夜将深，夙昕才从丰喜楼里出来。
“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小二的高高送客声响彻耳边，她莞尔一笑，刚一踏出门槛，恍惚中看见一位身着浅色花裳的男子从一旁擦肩而过，面色没有看清，到叫她觉得有几分熟悉。回过头看去却是已不见了那人。
她摇了摇头，否定了心里的想法。心道这时节竟然有这么多好穿花衣的男子。
接连两日，夙昕都在忙碌着绣坊相关事宜。这日，又至夜深。
一路慢行，斟酌着今日谈话事宜，时间便过得很快，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苏府的大门前。刚一走进自己的院子便看到章子鸢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听到脚步声，章子鸢转过头，温柔道：“出去了一整天，终于回来了，妹妹去做什么了？”
“闲来无事逛了逛，倒是姐姐为何会在此，在等夙昕吗？”她走上前几步，离着章子鸢十丈远处站定。
章子鸢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缓缓站起身，“妹妹果然是个漂亮的美人，这样一装扮，姐姐差点没有认出来呢。”
她浑不在意章子鸢的话，只问章子鸢所来为何。
章子鸢深深叹了一口气，埋怨地看了夙昕一眼：“妹妹有何不悦的事情也不对妹妹说。听说妹妹自小便是不幸的。”
夙昕一愣，心里突突跳了两下。章子鸢什么意思？说她不幸，这话从何而来，难不成派人调查了她不成？
章子鸢一脸的凄哀：“刚刚出生不久，生母便离世，好在还有亲夫相养，一年之后继母便进了门，两年之后幼弟出世，从此一家人之宠爱便都移到了他的身上，两周岁正是启智之时，却遭受了那样的待遇。可好歹还是有亲夫在的，可天不遂人愿，两年后生父去世……”
夙昕撇嘴轻笑：“姐姐提及此事为何？”
章子鸢佯装擦了擦干净的眼睛，“妹妹莫要着急，让姐姐把话说完。生父离世后的日子便难过了，好不容易挨到了长大，却被继母卖进了宫中为俾。”章子鸢此刻倒是真的凝出一滴，期期艾艾，“难得，因为乖巧伶俐被太后看中留在身边，却不情不愿地被选为试婚格格……妹妹的命真苦！”泪滴滑落。
章子鸢一路娓娓道来，凄苦之气，倒似说得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夙昕眉头微蹙：章子鸢特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些吗？一来可以贬低她的身份，二来是挑起她的软肋？还是为了其他……
章子鸢快行几步，握住她的手，“听说你因试婚一事还被公主责罚了。姐姐真的替你惋惜。”
原来是要自己与她结盟一起对付公主！
夙昕收回了手。章子鸢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尚待她，那样的女人是不可能接受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肯定也是，所以，章子鸢的话她不信。更何况，章子鸢是如何对她的，她一清二楚，就算章子鸢此刻是真心的，她也不打算接受。
她忽地灿然一笑，使得章子鸢一楞，脸颊的泪滴还挂着，有些滑稽。
“姐姐何必如此伤怀，早已过去了。更何况夙昕并不觉得苦，虽然自幼丧母，父亲却对我极好，尽管幼弟出世，也从未亏待过我。”她的笑容在这冷肃的黑夜里格外温暖，“尽管被卖入宫，却得到了太后的赏识；尽管被选试婚，却遇到了想要的良人。”
最后一句，她可以加重了语气，直视章子鸢。此话虽不是她的心里话，却可以堵一堵章子鸢的心，何乐而不为？
果然看到章子鸢恼怒的面容，她笑道：“夙昕不但不悲苦，反而幸运之极！”她看着天上的皎月，突然神秘地道了一句：“况且，姐姐所知并不全。”
她以为能够查到自己的身世，自己就会惧怕她吗？可笑了。她也不想想，自己的知识与手艺是从何而来，进宫之时又是凭借什么得到太后的亲睐？
如果真的只是受苦受虐，她便不是如今的夙昕！
章子鸢忍不住后退两步，转念一想，只以为夙昕在唬她。心里哼了一声，道：“既然妹妹如此乐观，姐姐倒是白操心了。妹妹早些休息，姐姐也去睡了。”
“姐姐慢走。”
章子鸢走出院门，急急去了。以至于没有发现墙角另一侧站立的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