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一叶脑袋发冷，头皮发炸，指着自家的肉身，却发不出一个字的声音，宁采臣即已回归，便没有第二个元神，可以听到他的话，他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完全是个哑吧。
知秋一叶望着知秋一叶，为什么他的脸上，展现了一个如此诡异的笑容？难道在他的体内，已经有了元神。
这一个，是谁的元神？
“知秋，怎么了？”
一个女人的话音在问着他，但知秋一叶不能回答，就算他说了，也没有人能听见，除非他或她也是一个出窍的元神。然后他又意识到，一个元神在很多地方，和鬼魂是相同的。那么，他说的话，就还有一种旁听者，凶灵。死亡者的灵魂脱离肉体的时候，和元神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是带有灵力的活体，一个是失去生命的冤魂。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有线的风筝，可以随时回来。一个是断线的风筝，再也没有了回去的窝。
“知秋，怎么了？”
知秋一叶忽然坠入一种梦境，一个童年的回忆……在他很小的时候，师父敲他的门，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饿了？那个时候他会哭着说，他做恶梦了。幼年的梦是可怕的，但又不知在怕什么？也许是讲古的老道士，在他睡前说的鬼故事吓着了他。他开始害怕熄灯后的黑暗，总觉得会窜出一个什么来。可是，他打小就没有见到鬼，直到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也没有遇见过。想到师父，他就想起了那一晚，在众多的西厢内穿行，跟着那个红衣少女，寻找着虫师。崔婆婆抱着那个婴儿，婴儿小小的身子在圆圆的包裹内，就象一个茧……嗯，还有什么东西象一个茧呢？他想。猛然间想起来，王保店中的长桌上，崔婆婆碧绿的眼睛，越来越朦胧的面容，最后成了一个茧。一个绿色的茧。
“知秋，怎么了？”母亲温柔的脸在他面前扩大，擦拭着他的泪痕，还有他的汗水。阿娘，他叫着她，将脸埋入母亲温暖的胸怀。他再一次流泪了，为他的母亲，他这生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温暖的怀抱。他到死都记得，在那场天灾中，饿死的人们，一路的尸体。父母带着他逃荒，把能找到的一切喂给他，结果父亲先倒了下去，一头栽在干旱的黄土上，再也没有起来。母亲从父亲的背上接过他，抱在瘦弱的怀内，继续向前。他们甚至没有埋了父亲，因为实在是没了力气。母亲抱着他挣扎着慢慢行进，在他饥饿的发昏时，让他吮吸她的奶，没有奶水，喝到的只是母亲的血。最后，她抱着他跪倒在地，缓缓躺了下来，再没了力气，“他爹呀……对不起……没能带秋儿逃出来……”她搂着他，流着泪渐渐死去。而他抱着阿娘，伏在她变冷的怀内，等着和母亲一起去……
“知秋，怎么了？”在朦胧中，师父叫着他。对了，是师父从母亲怀内发现了他，将他带离了死亡。师父救起了他，替他埋了母亲，对他说，让他记住这个地方，以后好来看望他的母亲……他记住了，每年都要来上一趟，后来他把坟移到了茅山……只是找不到父亲的尸骨，在遍地的路倒中，他实在记起了。
“知秋，怎么了？”敲门声还在继承，他的回忆让他痛苦，阿娘不会喜欢他出家做道士的。她想看到他成亲，看到他有下一代。但过往的苦难让他退缩，他恨自己，吃了父母所有的食物，等他有能力时，却没法救活他的母亲。这样的灰色心境，一直到他遇到云颜。云颜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让他心动的女孩，她的笑容让他想起母亲……师父，你离开之后，我真的找到了一份姻缘，你却又在何处？他又想念起了另一个人，在飘离肉身之后，他想的脑海翻腾起伏，尽是往事。这其实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元神离体之后，若不能回归，他的意识将会混乱，越来越乱，直到他消散，灰飞烟灭。
“知秋，怎么了？”云颜呼唤着，望着知秋一叶。宁采臣从端坐中站了起来，“他怎么了？为什么不动？”
云颜皱起了眉头，“恐怕不太妙！”她说着，仔细观察。在灵力的窥测下，知秋一叶的身体有着一股冷的气息。难道说，有了什么不好的变化么？
宁采臣舒了舒筋骨，离开太久，都有些僵硬了。“知秋，喂，听见没有？”他叫着，伸手想碰他。
“等等！”云颜挡开了宁采臣，右手再次握上了刀柄。就在她这么做时，她对面的知秋一叶忽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森冷，妖异的一闪。
“云二！”知秋一叶低沉的嗓音响起，可是全然不象他的声音。
云颜睁着眼睛，“你不是他！”
燕赤霞颓然靠坐在殿内的柱子上，在满殿的怨气消散干净，殿外甚至透出了阳光的时候，他们面前的胜利却变了质。“这不是知秋，知秋的元神没有回来。”他说。燕赤霞灵力虽然受损，但经验老到，便算只剩一丝灵力，对这等事情，还是先知先觉。知秋一叶的元神下来后被弹离肉身，其间的灵力变化，已经被他发觉了。
没有回来！宁采臣惊骇的瞪大了眼睛，“那他是谁？”
云颜吸了口气，一字一字说道：“黑山老妖？”话音刚落，就见知秋一叶嘴角边展露了一个阴森的冷笑，“你叫谁？”他说着，一个身子突地后移，平平滑出，在窗前伸手一拉，似拿来了什么东西入怀，紧接着一个身子如弹丸般跳起，咔嚓一声撞出窗外，几个起跃，消失在了外边。
“天亮了！”燕赤霞手搭凉棚，遮挡着射入的晨曦，说道。随着他这一句说完，清晨第一缕阳光从撞破的窗户，殿顶的破洞，四通八达的射了进来。刹那之间，一座原本怨气厚重的修罗王殿，变得明亮堂堂，再不现半点阴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