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话音是如此陌生,脆生生悦耳动听,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还很年轻。这又是谁?到目前为止,宁采臣在梦里还没有碰上不认识的人。聂三娘这些村民虽然有许多不认识,可是主要的几个还是见过的,总之印入眼帘的面孔,如果是清楚的,依稀都在哪儿碰到过,就算他记不起来,印象中是见过的。念及这点,他心下微动,如果梦中的他也是有记忆的,并根据记忆来形成梦里的人,那么,这个没见过或者说没听到过的陌生女子,会不会是唯一的真人?
宁采臣一面在脑中搜索着可能的人名,一面试图摆脱目前的困惑。如果这个梦外人是来帮他的,那么以现在的情况,此人只能是一个人,那就是云二。想到天师的门徒,宁采臣心中大是欢喜,也有了底气,当下低低说道:“是云二侠么?”问过之后,有些患得患失,虽然欢喜,但若不是呢?他提着颗心,怕就只怕得到个不是的回答。
那女子轻轻笑了笑,“你先莫问,只管看着。”虽然没有回答,但宁采臣听了这话,十有八九是云颜云二侠了,这心便放松了一大半,镇静下来,再看眼前,聂小倩已被抬到了条河边,聂三娘叫嚷着,指挥几个村夫抬着她上了条船,将她白生生的身子吊挂在船头。四马倒攒的女人挺着胸,反弓着身子,手脚被严厉的捆束在一起,暴露着美好的曲线,在众多邪恶的目光下,被堵着小嘴儿,满面泪水,动弹不得,身子随船划向了河的深处。
“云二侠,这是谁的梦?”宁采臣瞧到这,再忍不住,问:“我可以拉她出了这个恶梦么?”
“恶梦?”耳边那声音重复着说了一遍,“这话不错,这的确是一个恶梦呢。只是,这个梦,却算不得是做梦,这位小哥儿,你认为她是在做梦么?”
宁采臣有些不解了,“这不是梦么?”
“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宁采臣不懂了,“这话怎么说?”
“梦虽然是梦,但却不是纯粹的梦,确切来说,是她的记忆,她儿时的记忆。”
“记忆?”宁采臣越发不明了,“这不是彼岸之梦,是一个人的回忆么?如果不是梦,怎么会把别人带进来?”
“那是因为,记忆有时候也是梦,甚至比梦还要来得真切,不是么,你想过没有,当你做梦梦到小时候,家乡的一切,在梦里是不是更加清晰,更加真实,美好的让你相信回到了起点,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宁采臣听着,不由点了点头,“嗯,这话说的不错,这么说来,这是一个人的记忆了,可是……”他说着皱起了眉,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这记忆可不美好,这简直是一个恶梦么。”
“有些回忆是痛苦的。”那女子说,“有些是可怕和残酷的,她的幼年很不幸。”
宁采臣想了想,“那她为什么不忘了?”
“她是想忘记,但记忆的根深蒂固,并不是说忘就能忘的……美丽是让人爱的,丑陋是让人恨的,一个人的爱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如同钱币的正反面,有阴就有阳……有时候,不快乐的悲哀,比幸福更加让人记得住,记得深。”
宁采臣低了眉沉思,“姐姐的话,听着好生奥妙,却偏又让人警醒。这么说来,有些回忆,是让人难以忘却。”说话中,他忽然听到了聂小倩的长声惨呼,叫得是那么的悲愤,让他惊心动魄,急抬头一看,那船上捆成一团的肉身子让人提拎着,拴上了块大石头,紧接着她便被人合力抬起,晃了几晃,撒手将她扔了下河。那惨叫就是在这时发出来的,而叫声末歇,人已卟嗵掉入了河中。
“不好!”宁采臣叫着,“我去救她!”说着话,从人群中挤着向前,奔到河边,也不及脱外衣,便跳了下去。才下了水,耳边听那女子叹道:“就这么关心她么,也不看清楚了,那是她么?”
宁采臣听了,不及细想,身子已沉入了水中,这一瞬间,猛省起来:这是她的梦,她的记忆,他能加入进来么?彼岸之梦,能够让别人来改变么?想到这些,又省悟了一点:原来这梦是她的啊!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可是到头来,楼兰来的女孩子,还是造了一个梦。知秋一叶的判断是正确的,第三个做梦人,真的是聂小倩!才想到这,那耳边女子仿佛猜测到了他心内念头似的,在他这么想时,说:“是啊,这是她的梦,你还信任她么?她在一开始就骗了你,你还要救她么?”
宁采臣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无论怎么样,她还小,而且,不拉她出来,这个梦就结束不了。”
“你这话在从前,是对的。但现在有了我,我可以结束你的梦,拉你出来,你又何必要管她的梦呢?”
宁采臣闭着气,努力寻找着,“云二侠,你素来侠义,这女孩子又受过你的恩惠,救人为什么不救到底,为什么不帮她脱离虫师的控制?”他在水中用传音入密跟她说着话,一面说一面划着水,四下里乱摸。忽然之间,他碰到了一个肉体,心下一喜,视线虽然不清,但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她了。他摸索着捉牢了她手脚之间的绳子,拉她出水,谁知一拉之下,沉重异常,这才想起她身上还拴着块大石,忙闭着气,去解那块石头……解了会儿,正憋不住气,忽然手上一松,绳子断了。他心下一喜,急拉了依人,向上升起,浮出水面。
出水之后,那女子的声音又叹息了下,“真是不管不顾的,你为了她拼命,却不知上了她的当么?”
宁采臣喘息着,抱了那女子划向岸边,“云二侠,我知道这是在梦里,什么都是假的,但就算是这样,要我看着人死,却是不能够,她就算骗了我,我也是要救的!”一头说一头上了岸,忙忙的便解她身上的绳索,纵然她这时光赤着,碰到了她的肌肤,却也顾不得了。哪知才抱着她反弓的身子要解,忽然看清了怀中女子惨白的脸,顿时呆了,这不是她!这竟然不是聂小倩的脸!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虽然也美丽,却不是聂小倩。那么,这到底是谁呢?或者说,这到底是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