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眼睛能有多大？
答案是，不会很大。
那么，人的眼睛，最重要的部位是什么？
答案是，瞳。
没有瞳孔，那就是瞎子。而有了瞳孔，人就可以看到整个世界。当然，除了瞳，别的部位也重要，但瞳是人看到事物印象的第一反映。而最主要的是，人死后，据说瞳还可以短暂保留它所见到的，最后的印象。当然，保留的时间极短。这也是赵四要翻起眼皮，看胡西西眼瞳的依据。宁采臣由七宝斋的医学书籍上，也曾看到过这点。但是，瞳保留的印象，为什么会如此清晰？清晰到仿佛就在眼前？在一个瞳内，看到的残留人脸，又能有多大，为什么他还能感觉到瞳内人的目光？是他太深入，还是因为在死人的瞳内，住着一个鬼？因为只有鬼的眼睛，才会这么清楚明白。那么，是不是说，在一个死人的眼睛内，住着一个不知名的魂灵？
宁采臣想着，越来越心寒，糟糕的是，赵四的视线似乎不会离开了，还再盯着它对视。而他是早已不想看下去了，他不要再看，他真的不要再看，可问题是，如今的眼睛却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想不看的唯一办法，只有出声阻止赵四。于是，采臣决定放声尖叫，就算被人嘲笑他也要尖叫了，虽然他不知道这有没有效果，不过他仍然要尖叫，不叫出来，他没法释放心头的恐惧。这恐慎从虫师开始，已经积累太多，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宁采臣正要叫出来，赵四的视线忽然，终于，移开了。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耳边听赵四的声音说：“大师，要看另一个眼睛么？”这话才说完，宁采臣松了的心便是一紧，冲口大叫：“不要！”然后他发现，他的叫声根本不能传出去，他似乎被禁固在别人的梦内，所有的行动，都不能干扰到梦里。因此，梦里人都没有理会他，赵四的话说过后，水镜在旁，点首说：“嗯，要看的。”而随着水镜的同意，赵四的指刀再次下沉，挑起了胡西西的另一只眼皮。
宁采臣抓紧了拳头，向死瞳内看了进去，在那里，残留着的印象更是惊人，饶是他做好了准备，还是被吓到了。他看到了什么：死瞳内仍旧是那个鬼脸，只是，这个鬼脸更近了些，以至于它的眼睛在瞳内变得更大，更接近！是的，更接近，越来越近……难道，难道……这瞳内的东西……在向外……钻出来？！宁采臣感觉头皮发炸，全身上下，都冷的发僵。这一回，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只在心中想：四姐姐！快合上死人的眼睛！
快合上死人的眼睛！这是他在这个梦中最后的一个想法。接下来，四周围猛然间变得混乱异常，赵四的喝叱，水镜的佛吼，狂风般的旋转，呜咽的鬼哭，尖啸与惨叫，整个梦境呼啦啦在一瞬间崩塌了似的，冲着他劈头盖脑砸了下来，将他埋在了深处。
一片黑暗中，他想，四姐，怎么了？四姐姐，你可要好好的啊！
然后，他听到了，听到了那个铃音。他以为不存在的铃音，在黑暗降临后，来到了他的耳内：“……叮铃……叮铃……”是如此的清脆，如此的悦耳，如此的无害。是的，它的声音这般普通，只不过是个铃音而已。就好象马脖子上挂的，驴身上戴的，或者说，人们使唤仆人时，摇起的铃声。
“……叮铃……叮铃……”多么欢快明晰，倘若宁采臣不知它的底细，他应当觉得很亲切，很温馨，他母亲在家时，便常摇铃儿，唤起一个时间的记忆：那是他家吃饭的铃声。如果他不是在一个梦里，如果他没有经历，他不会联想到其他。但如今呢？
“……叮铃……叮铃……”
宁采臣听着，深深的感到了恐怖，无法抑止的恐怖！他从来没想到，铃音会这么使人害怕。同时，他想：为什么刚才没有听到？为什么？这么清楚，嘹亮的铃音，他为什么没有听到？赵四和水镜都听到了，他为什么没有？如果说是因为在梦里，在别人的梦里他才听不到，那为什么赵四和水镜的说话声，虫鸣声，还有寺内的风声，他全听得一清二楚？为什么独独就漏了它呢？
“……叮铃……叮铃……”
铃音在渐渐靠近，越来越近，让他恐慌，让他产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这儿。对，他要离开！他不要留在这儿，赵四和水镜已沉没在黑暗中，云二也不知道在哪里？她的话语在这个梦内好久没有响起，也许，她不在这个梦里？啊，对了，她不在！他感到了一种无处可依的困境，他要逃离这个梦境，这个梦不是他的，也不是聂小倩的，他做什么还要待在这儿？他拼命地想着逃，却无法逃离！他再一次发现，他的腿不是自己的了，非旦不是自己的，还好象很痛，难道说，他的腿，在梦里，断了？
“……叮铃……叮铃……”铃声还在靠近，他的腿也越来越痛，他深深的感到了一种无助的绝望。这感觉他从来没有过。自从他出师之后，做为七宝斋的收帐人，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事可以难倒他，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有时，他甚至目空一切。然而到如今，却落到了这般地步，浑身的胆气似乎都消耗了个干净，这是他出师以来，万万意料不到的，师父！你说的大灾，便是指这个么？他想着，睁开了眼睛。眼前猛然一片夜色，阴暗的夜色。咦，这感觉又不对了，他陷入黑暗这么久，是因为他没睁眼么？他思考着，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慢慢的，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让他害怕。为什么？他还是在这里，这个破败的寺院，在夜色下到处透着凄凉和阴森……他的身后，有人扶着他，身前，有人在为他医治伤口……等等，他受伤了，他在这个梦里受伤了！还是说，他又换了个梦境？如果是换了，那么这个梦，又是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