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家整装待发,落荷、清璇与笑天三人一早备齐快马,清璇按着无双吩咐,将那尚柔的骨灰盅细细藏妥,一行人乘坐驷马快轿,直去南京。
一路上,吟歌敛着面容,沉默不语,无双几次将目光试图与她交流,见她那般冰冷,终于也不再说话,只倚靠了窗子,望向倒退的风景。
倒是落荷、清璇与笑天三人一路嘻嘻笑闹,缓了一缓沉闷的气氛。景升坐于无双、吟歌之间,左右顾着,心下也是复杂,索性不语。
马轿一路南下,赶着回青凌,少有停歇,行了两日,已经进入山东境内,农历二月,天寒地冻,干冷的夜空里,竟飘飘洒洒落下细碎的雪花来。
清璇为无双与吟歌各添了一件外衫,落荷见吟歌仍僵坐在那里,挪过身子去,搂住她轻轻唤了一声“吟歌”。
吟歌缓缓转过身来,不想两颗眼泪滚落下来,落荷见状,知她仍是为尚柔难过,心下不忍,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吟歌你要节哀。若是尚柔泉下有知,她肯定不愿意……”
吟歌听得“尚柔”名字,身子微颤,泪水噙满眼眶,目光忽地变得凌厉,望向对坐的无双,张了张口,忽又叹了口气,垂目不语,只将身子强扭向背离落荷的一侧。
落荷见状,心里更是难过,转头望向无双,无双不敢面对,目光死死落在窗格里。落荷一字一句道:“宫主,姑且不问尚柔如何去的,一个月前,我们分头行事,约好京城相见。我与吟歌虽没能截住蒋世方,但也飞鸽传书及时跟你通报了消息,如今,你好歹将京城了解的情况跟我们通一通气吧。”
这一番话倒是在乎情理,虽犯不着在青凌宫层层上报,分头行事之后相互反馈,哪怕不细细说来,事情结果总该有个通气。无双听闻至此,面容一动,偏了偏头。
落荷挪过身子去,挨着无双坐下,又道:“蒋府的书画展你们去是没去?见到蒋世方本人了吗?情况到底是怎样?”
无双望了她一眼,回道:“去了,见到了。”
“然后呢?”落荷急急追问。
无双低着头,将目光望向吟歌,又匆忙躲了,强装镇定道:“没发现什么。”
落荷听闻此言,失望之至。
这时,已是数日没有开口的吟歌在一旁冷冷道:“那副画卷呢?”
无双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如是落荷还要追问,她便将编好的故事、细节、对话一一道出便是,不想还是吟歌最了解自己,一语问中画卷。她躲无可躲,慌忙将头埋得更深,右手不自觉地握着脖颈上配着的一枚玉佩,却忽觉面前白影一闪,吟歌竟坐自跟前,右手被牢牢抓住,她慌忙抬头,吟歌一双目光直直逼向自己,竟带着一丝恳求,道:“双儿,你我自小一块儿长大,你该知道我爹爹的遗物对我是何等重要,你若是知道详情,不管有什么难言之隐,请你告诉我好不好?”
无双躲过她的目光,右手被握得生疼,也不知道挣脱,想了半响,仍是语气冰冷,道:“我不知道。”
吟歌闻言,呆了一呆,松开她的手,仰面泪下,抽泣着苦笑道:“罢了,你我姐妹情谊,也不过如此。”她长叹了一口气,呆坐良久,忽而想到什么,冷笑道,“去年才入青凌,你差我北上京城,回来之后那夜,还记得当时你跟我说了些什么么?”
无双心里一动,努力回忆着,缓缓面向她,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却见二人泪目点点,表情凄凄,均不敢言语。
“你问我,将来会不会受人挑唆,我二人生了嫌隙?”吟歌字句平静,复述着。
无双含着泪,用手捂住胸口,努力摇了摇头,似乎仍在否定着什么。
“如今呢?”吟歌反问道,似在问无双,又好似在问自己,“没有人从中挑唆,没有人离间半句,你我,这嫌隙如今可是要,生定了?!”
无双用力地摇摇头,泪水倾泻而下,她伸出手去,试图拉住吟歌,却被吟歌推手而出。
落荷似听明白了三分,想起自己与苏陌当年也是如此,哭得身子不停颤抖,笑天紧紧搂着她。清璇曾对着无双立了毒誓,此刻生怕自己抖落出真相,索性连车轿外的寒冷也不顾,坐到驾车位去了。唯有景升尚算冷静,稳当地坐在二人之间,察言观色,静观其变。
吟歌拭干泪水,凄然地,笑了起来,忽而又想到什么,目光咄咄逼人,字句平和地问道:“莫非?尚柔的死与我爹爹的遗物有关?”
无双打了一个寒颤,凭借吟歌的聪慧,以及对自己的了解,方才手握玉佩已是慌乱的细节,她怎么可能推断不到?
吟歌冷然笑道:“是了,我早该想到这一层的。没有我的命令,尚柔怎敢轻易就把性命丢了?除非是……”她的语气越发冰冷,顿了一顿,又道,“除非是她知道我最在意的爹爹的遗物,于是连性命也不顾了,是不是?!”
无双紧闭双目,身子在微微颤抖着,说不清是初春的严寒,还是心底下透上的一股股寒冷。
“是不是这样?”落荷再也忍不住了,挣脱笑天,一把抓住无双,又忽地厉声向马轿外高声道:“清璇,你一定知道,进来解释!”
“不必了!”吟歌悲戚了数日的哀伤忽而不见了,她缕了缕头发,笑道,“当今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她。答案已经有了,何须再问?”说罢,敛敛衣裳,道:“你我情分已尽,尚柔的骨灰还劳烦你护送到青凌。今夜,就在此处,分道扬镳。”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分开说的,无双仰着脸望她,已经无力再作任何言语,耳畔只听得“情分已尽”,只听得“分道扬镳”,究竟是什么使得她二人生了嫌隙?眼泪滚落下来,自己也浑然不觉。
景升听得此言,猛地抬头,眉头蹙得更密,沉着脸,什么也没说。
落荷半响才听明白吟歌的话,拉住她道:“分道扬镳?你要去哪儿?”
“回京城!”吟歌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众人哗然,无双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起身抱住吟歌,恳求道:“不要!姐姐。你别回去……”
吟歌一把推开她,正要启口,听得车轿外清璇暴喝一声:“哪来的山贼子,鬼鬼祟祟,倒是现个真身来瞧!”